甘正气：辩论家（小小说）

发布时间：2019-09-18 作者： 甘正气

    回忆起来，匡然对辩论的关注是从小学二年级开始的。

    那时，他刚学会一个成语“目不转睛”，然后在作文中现学现卖了一句：“小明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上的字，陷入了沉思。”

    父亲检查作业，说：“匡然，这个成语你写错了，应该是‘目不转睛’，你写成‘目不转眼’了，你看，快改过来。”

    匡然其时正做着美梦，他等着父亲表扬，还想着明天老师很可能也会表扬他，说不定还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这篇文章朗读一遍。

    没想到父亲竟然找出了一个错别字，他看了看作业本，确实写错了，一不小心写成了“目不转眼”，但是他想减轻问题的严重性，缓缓道：“哦，不是写错了，是掉了一个字！我本来是打算写‘目不转眼睛’的！”于是从容地拿起笔，在“目不转眼”后面硬生生加进了一个“睛”字！

    父亲吃惊得一下头都有点发晕，他满以为儿子会为之悚然感悟，愧悔无已，帖然无词，没想到儿子却振振有词大言不惭地狡辩，他最恨这种人，于是痛下重手：“你翻翻语文书，翻翻字典，把这个词语抄写五百遍！任你多聪明，随便你去问谁，有‘目不转眼睛’这个词语吗？你再不老实，我就打死你！”

    匡然服了软，开始埋头抄写，但心想：“如果解释只是多写了一个‘目’字呢？可以说：本来是想写‘小明不转眼地看着黑板上的字，陷入了沉思。’这样就说得过去了，就不用抄写了。”

    从这以后，匡然对文字敏感起来，最喜欢挑字眼，陆陆续续看了无数逻辑和哲学方面的书，读大学时则成为老师最头疼的学生。

    譬如上哲学课，老师介绍了一些关于概念、归纳、推理之类的知识，快下课时，老师问：“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他就装作非常谦虚地站起来向老师请教：“老师，是先有鸡蛋还是先有鸡？我从小就听很多人谈论这个问题，哲学上有没有什么确切的答案？”

    这位老师可能读博士时并不认真，也可能自从找到工作后就没看过书，糊弄道：“这个问题一直有争论，没有解，各种答案都有，适合做辩论题，但不是一个真正的哲学问题。”

    匡然就又继续谦虚地用不确定地语气说：“老师，我想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是不是出在定义上？如果我们将‘鸡蛋’定义为‘第一只鸡产的卵’，那么就是先有鸡，后有鸡蛋；如果我们将‘鸡蛋’定义为‘孵化出第一只鸡的蛋’，那就是先有‘鸡蛋’。是不是？”

    老师有点勉强而又不失和蔼地笑了笑，赞扬道：“这位同学爱思考，肯动脑筋，非常好！为这个问题的解答提供了新的思路！我还有课，下次我们再聊！”然后匆匆离去。

    匡然得意洋洋，有次上全校性选修课《趣味逻辑》，匡然又逮到机会提问：“老师，有一艘木板帆船叫‘飞鱼号’，它从渤海湾驶往夏威夷，途中不断地更换腐烂的船板，等这艘船上的船板全部更换完时，‘飞鱼号’还是‘飞鱼号’吗？”

    老师有点吃惊，这是一门“送分课”，他以为来上的学生都是来挣这一分最好挣的学分的，没想到还有人考虑哲学问题，他定了定神，说：“这个问题非常有意思，古希腊人就提出了类似问题，几千年来一直没有人给出确切的答案，这位同学涉猎广泛，我们课后再深入交流吧。”

    匡然又炫耀道：“老师，这个问题的关键是不是在于如何定义‘是’？如果将‘是’定义为‘船的结构和名字不变’，‘飞鱼号’就依然是‘飞鱼号’，如果将‘是’定义为‘船上的材料依然不变’，那么后来的‘飞鱼号’就不是原先的‘飞鱼号’了。是不是？”

    老师忍不住说：“有道理！有道理！这位同学不错！思考很有深度！你叫什么名字？这门课的平时成绩我给你打满分！”

    匡然更加得意了。

    工作后，他依然不改这个臭脾气，喜欢较真，爱好炫智。有一次他刚拿到驾照，就开着家里运货的小皮卡载着五个发小在县城里练手，结果被交警拦下来：“同志，你这个车超载了，不安全，快下来一个人，以免出现意外。”匡然就问：“怎么超载了？”

    交警耐着性子说：“这个车限载5人，你这里有6个人！你会数数吗？”

    匡然胸有成竹地说：“你看这个车的车门，上面写着‘载客5人’，但我是这辆车的主人，不是‘客’！所以坐6个人不违规！”

    交警眼睛放出凶光，狠狠地说：“你给我老实点！”

    匡然知道再狡辩下去是自讨苦吃，暗暗自我安慰“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也就任交警处置了。

    后来他结婚了，婚礼上他向岳父岳母和妻子发誓：“家里的大事听老婆的，小事才自己做主；家里洗碗的工作我全包了。”

    没想到他很快离婚了。原来他天天和老婆争论，并且仿佛总是有理，譬如他说家里任何事情都是“小事”，养不养宠物、买不买房子、买什么牌子的车、投资股票等事情与南水北调、建造航母等国事以及英国脱欧、美朝对话等天下事比起来不都是“小事”吗？

    至于“洗碗”，他就真的只洗“碗”，拒绝洗锅、瓢、盆，也坚决不洗杯子、筷子、勺子，并且他还说这个不是“碗”，而是“碟子”，所以他不洗；那个也不是“碗”，而是“盘子”，所以也不用他洗，最终绝大部分餐具炊具还是归他老婆洗。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他读到一篇外国幽默小说《爱情是荒谬的》，若有所悟。

原文标题：甘正气：辩论家（小小说）

原文来源：立法网微信公众号

（立法网　甘正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