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市 攀枝花市 自贡市 绵阳市 南充市 达州市 遂宁市 广安市 巴中市 泸州市 宜宾市 内江市 资阳市 乐山市 眉山市 广元市 雅安市 德阳市 凉山州 甘孜州 阿坝州

《城市蚂蚁》连载

发布时间:2012-11-29 作者: admin



    (四)

    东大街二百八十九号,他在心里反复嘀咕。二百八十九号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我为什么要去呢?我有必要去吗?我去干什么呢?真是个该死的电话。真是该死!他的手机又响起来。还是那个擦锈布的声音。先生到了吗?正在路上。他答了一句。的士司机听到他的回答,禁不住转了一下头。那是个很小的动作,或者是转头的意识也可。他明显地感觉到那种转头的意味。或许司机要告诉我什么。从司机的后视镜里,他看了一下自己,模模糊糊一团暗影。的士在街道上幽幽飘动,充满了灵车的香味。行人的身躯在街道的浓雾里,飘渺而又模糊。的士像海洋里的航船。一股股寒气,洪水一样肆意。先生,到了,司机说。他下了的士。一切都在浓雾里。隐隐约约的路灯光,迫不及待想把自己藏起来,仿佛昏迷的人。他在大雾里站着。一会儿之后,大雾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两个人。请跟我们来,其中一个说。他随着那两人。或者那两人架着他。一个在他左边,一个在他右边。从第三者的眼光看,像是一场绑架。走在他左右的两人,都高出他一个头。一个戴墨镜,光头。另一个也戴墨镜,光头。

    走进大门,一个光头说,先生顺着楼梯上去就是,我们还要迎接其他的,恕不相陪了。他顺着楼梯往上走。楼道里静悄悄的,灯光仿佛冻坏的花朵,黑暗的味道直往肺部里钻。走到五楼,出现两个小妞:一个穿红,一个著黑。穿红的说,先生,请选择。他站住。沉默。穿黑的说,先生跟我走,还是跟她走?有区别吗?当然。他看了看两个女孩子,衣着都得体,长相也甜蜜。穿黑的让他想起一只猫。穿红的却像一只火鸡。必须吗?小妞们都点头。必须。不选择可以吗?小妞们都摇头。穿红的看他有些为难,就说,先生,还是跟我来吧。穿黑的说,姐姐,我就知道你要跟我抢。好吧,这个让你,下一个可是我的。穿红的微笑。他跟着穿红的。过道很长,仿佛光年一般。过道之后仍是过道。他注视着过道里的陈设。一面是中国古代的山水。一面是马蒂斯的作品。他不明白为何要把这两种风格迥异的作品放在一起。小妞在前面扭动着好看的腰肢。高跟鞋在地毯上悄无声息。他不知道这种过道究竟有多长。这是一条曲折幽深的过道。仿佛深深的海沟。

    过道终于走完,小妞在一个小门边停了下来。小妞说,先生,对不起了,我就只能送到这里。剩下的先生自己走吧。小妞说完,摁了一下墙上的按钮。一会儿后,另一个小妞从墙壁上的缝隙里钻了出来。那是一个更小的门。那小妞向穿红的点点头。先生,请跟我来。他只好跟着这个小妞继续往前。挤过那扇小门,又是一个过道。只不过这次的过道比先前的更狭窄。过道两旁有许多艺术复制品。仔细观察,又好像都是真的。那小妞在前面匆匆走着,扭动着小巧性感的腰肢。先生,请抓紧,小妞说,会议快开始了。他只好紧紧跟上,这个过道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过道顶上的灯光暧昧非常。他想问问小妞,这个地方究竟是哪里,用来干什么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小妞突然停下来,切切望着他。没有。他笑笑。有什么就问吧,等会儿就没有时间了,小妞说。没什么要问的,他说,只是,你们这里,挺神秘的。小妞笑笑,继续往前。过道走完,小妞在一堵墙面前停了下来,摁了摁墙上,一扇门悄无声息打开。先生进去吧,小妞说。我没有获得准许进入,就不送先生了。小妞转过身躯,慢慢消失在走廊里。他在门边站了五秒,向前迈出第一步。先生来啦,仿佛是墙壁发出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那人像猫那样笑着。进来吧,那人说。他进入那扇门,里面是一个大厅。穿过大厅,进入一扇小门。经过小门,又是一段走廊。走廊尽头,正对着两扇门。打开,里面又是一个大厅。灯火辉煌,大厅里的人围成一圈坐着。仿佛在开圆桌会议。领他的那人,把他带往一个空位。他在那个空位上坐下,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太平间。

    服务员给他一杯咖啡,还向他诡秘地笑了笑。他向四周看了看,那一圈人全都埋着头,努力读着自己面前的东西。他喝完咖啡,一个小妞给他送来了一份资料,并附在他耳边轻轻说,先生,这是你的,请仔细阅读。他看着扉页上的几个黑体字,是市政府下达的黑头文件。上面有他的名字,还有许多人的名字。这些名字他没有一个熟悉。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也在这个黑头文件上。他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每一页的内容几乎都是第一页的反复。只是后一页比前一页多了几个着重号。到最后一页,整个文字下面全是着重号。他第一遍看得很粗略,看完,抬头,扫视四周,那些人仍然把头埋在文件上,仿佛活僵尸。他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这一遍他看得比较仔细,看完之后,他得不出什么结论。那些文字,表述都很模糊,几乎都是临界味道。面对此,他根本看不出什么来。第三次,他采取了跳读的方式,把第一行与第三行的某些字组合起来,然后是第二行与第四行,依次类推。当他这样读到最后一行时,他自己吃了一惊。读完之后,他几乎缺氧,因为这一组合起来,通篇都是“XXX即将成为法律当事人”的字样。他有些不甘心,又换着方式进行,这次他把第一行与第四行组合,第二行与第五行,依次类推,推到最后两行,再与前面的组合,得出的结论仍然是“XXX即将成为法律当事人”。这次他彻底缺氧了。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抬头看看四周,那一群人仍然埋着脑袋在苦读。

    他不知道其他人手里的文件是否与他的相同。他又不好意思去看左右的人。他心里有些惊慌,又有些愤懑,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他不死心,决心再读。这次,他把自己所有的潜能都调动起来,他尝试了他所能知道的方式,最后的结论仍然是“XXX即将成为法律当事人”的字样。虽然如此,但他仍然有侥幸心理,这上面根本就没有我的名字,而且所说的那些,与自己也有很大的出入。再说,作为这个城市的公民,他并没有违反城市法。他安慰自己。他坐在那里开始无聊起来。他决定再进行一次。这次组合他运用模糊数学中的界数方式,这样一组合,他才真正大吃一惊,他看到了这样一个结果:许行将在十日内被捕。对此,他困惑万端,市政府的黑头文件为什么不直接说,偏要采取这种方式,是想检验城市公民的智力,还是其他什么,他实在不得而知。他看着这个黑头文件,脚底升起一股冷气,这冷气慢慢上升,有些黑雾弥漫的感觉。他在座位上左顾右盼起来。一个服务员走过来,附在他耳边,先生,请喝咖啡。服务员递给他一杯没有加糖的。

    诸位,墙壁上的声音响起来,在座的人纷纷抬起头。今天请诸位来,主要是解决诸位的根本问题。我相信诸位都已经明白了,墙壁上的声音说,在此,我就不再重复了,希望诸位清醒地认识自我的处境。我们的法律是仁慈的,但仁慈并不是法律,国家走向已经走到了我们今天,是实质性的进步。每个城市拥有自我的法律权力,更是一种进步。希望诸位能更好地端正这一点。墙壁上的声音消失后。围桌而坐的人又低下头来。诸位没有意见的话,墙壁上的声音又开始了,就请在文件上签字;诸位有意见的话,也请在文件上签字。事情总会妥善解决的,事件既然已经发生,喧闹或者躲避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诸位今天在这里,虽然已经成为法律的准当事人,但仍然是公民。我们的法律是,在证据没有彻底被证实以前,你们仍然是完全的公民。在此,我代表市政府大法官团队,大律师团队,向你们郑重宣布:你们有权力保持沉默,也有权力保持不沉默。一切请便。你们将在十日内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墙壁上的声音彻底消失之后,座位上的人又纷纷埋下头去,努力辨别文件上的密码。我就这样成为法律当事人?他问自己。凭什么?他又问。先生,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请跟我来。他站起来,收好桌上的文件。那一群人仍然专注埋着头。

    他随那人到隔壁的一个房间。房间很小,也很凌乱,但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气息。房间的一边是书架,架上全是书。直到天花板。另一边是一张床。床上半躺着一个人。进门的地方是三张椅子,椅子上垫了软软的东西。半躺在床上的人示意他坐过去。他走过去,坐在那人身旁。领他进来的那人悄悄退去,顺手带上了门,并锁上了它,只听见“咔嚓”一声响,他的心脏像是被锐器刺了一下。先生,床上那人叫道,请原谅,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就不起来了,请先生原谅我的无礼。这时他才看清楚,床上那人的模样,长相慈祥,脸色不怎么好看,仿佛在一场大病之中。看不出年纪,介于五十与一百二十岁之间。那人说话语调缓慢,仿佛喉咙上蹲着一只蛤蟆。我年纪大了,那人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让先生见笑了。请先生到这里来,实在有些迫不得已。每个人都有生活的难处。那人停下来,仔细观察着他。没关系的,他说,我很荣幸能受到先生的邀请,只是,他说,不知先生怎么称呼。称呼是次要的,那人说。说完,又咳嗽起来。咳了一会儿,那人说,对不起。没关系,他说。您好好休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也这样想,那人说,凡事都应该看到积极的一面。他点点头。

    我已经老了,比不上年轻人,那人说。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年老有年老的好处,他说。那人表示同意。我刚才仔细观看了你签署文件的样子,那人说,看来你是有心理准备的。他有些茫然。不过,还是小心比较好,那人说道,我们的法律缜密,虽然仁慈,但整体上威严。我们在讨论你这个案件时,分歧是相当大的。为你这个案件,我们总共讨论了两小时二十六分四秒。这在我们城市算是破记录了。先生知道的,那人接着说,去年我们判一个人绞刑,前后总共只花了十五分钟。虽然那人有些无辜。但在我们这样一座城市,谁不无辜呢?我这样说可能不太好,泄露了我们城市的法律秘密。但我已经说了,就不打算再收回。我很欣赏你的敏捷和年轻,也很欣赏你的工作态度。特别欣赏你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年,才最终进入我们的法律圈套,实在不容易,真的不容易,我的理解是非常非常的不容易呢。那人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们城市的特点,想必先生已经很清楚,更新太快,什么东西都在一眨眼之间,就发生了变化。不想出事都难呐。在此,能居住到三年以上而不出事的,实在是非常困难。不是这样的事,就是那样的事,总之是出事。

    他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知道那个被判绞刑的年轻人,被判绞刑时,还不到三十岁。罪名是煽动罪。具体煽动什么,谁也说不清楚,甚至当事人本身。那人在成为法律当事人之前,是市里某大学的一个教师。一个很有才华的教师。教学生园艺学、工艺学、哲学和美学。与这个教师一同被绞掉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小偷,一个是窥阴癖。我算什么呢?他问自己。那人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人看着他,先生现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会为先生努力争取的。不过呢,在我们这座城市,必须时时小心处处在意才好。生活不是浪漫,浪漫不是生活。那人说到这里,躺在床上直喘气,一会儿,那人摁了一下床头铃,一个小妞从墙上的一个小门走了进来。给这位先生准备点吃的,那人说。小妞立即消失了。先生再小坐一会,等会儿我们还有事情要讨论,先生有什么要求现在可以提,尽管提。他看着这个躺着的人,看了一小会。我没有什么要求,他说,谢谢先生!希望先生早日康复!谢谢!那人说。我这是老毛病了,周期性的,不要紧的,那人说完,又摁了一下床头铃,两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这是两个男人,高大,健壮,胀鼓鼓的肌肉在衣服里跳动。等会送这位先生回去。两人点头,对他笑笑。然后离去。

    先生,那人继续,根据我们的城市法律,先生在这十天里还是绝对自由的。十天之后是相对自由的。什么时候不自由,就要看我们的努力程度如何了。那人看着他,五十年来,我经手了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案件。我知道法律是什么,那人突然停住不说了,又开始观察他。他静静地听着。总体而言,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要简单,很容易。要复杂,更容易。这要看我们的起点或者着眼点,然后再看我们在这当中扮演的角色,以及扮演的程度。整个法律在实质上都是一场幕后演出,凡是看得见的,都不算数。特别是我们这样的大城市。我们的经验是,在一切案件处理过程中,凡是难办的,我们坚决不办,努力耗着,直到对方彻底消失为止;凡是不难办的,我们都努力往难办的方向发展,总之一句话,让简单的尽量复杂,让复杂的更加复杂,让更加复杂的绝对复杂。这才是法律的精髓所在,也是政府的精髓所在,更是国家的精髓所在。吃的端上来了,有鸡蛋卷,咖啡,红酒,三明治,还有水果。先生尽管用,那人说,千万不要客气才好。他的确有些饿了,那人也有些饿了,他们边吃边聊。聊到高兴处,那人问他,先生的业余兴趣是什么。听交响乐。这个兴趣好,那人高兴起来,我年轻时候也喜欢,只是现在年纪大了,领悟力下降了,对音乐有些迟钝了。那人说完,有些欣赏地看着他。他们碰了碰杯,他喝了一口葡萄酒,口感很好。是地道的法国波尔多葡萄酒。他有些感动地喝着。那人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丝不意察觉的微笑。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立法网无关。其原创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及时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