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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蚂蚁》连载

发布时间:2012-11-29 作者: admin



    (六)
 
    许行回到自己的公寓,已是晚上十点。城市的夜晚,充满了悬浮物。许行把车开进车库,上楼。在门口,他看见了如烟。如烟见他回来,松了一口气。他们打过招呼。如烟说,能到你那里坐一会吗?他开了门。如烟说,先生可回来了,我还以为先生被绑架了呢。如烟看着他说。下午一则新闻说,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进入了你们公司大楼,挟持了一个人。从电视的画面上看,那个被绑架的人,倒是很像先生的。许行笑了,谢谢关心啊,下午我没有上班,处理了些个人私事。我知道的,如烟说,是不是因为信用卡的事情?许行看着她。要知道,如烟说,在我们这座城市,实际上是没有秘密的,每个人都是透明的。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我告辞了,明天还要上班。如烟走后,许行觉得自己有些脱水。他不明白如烟是如何知道这点的。再说,这件事他并没有对任何人说。当然,不否认,在这座城市,每个人都有一个身份传感器,这个传感器就在身份证的密码之中,每个人的身份密码又在城市监控中心的掌管之中,只要是合法公民,难逃例外。还有,凡是具备身份证的公民,这种身份密码都是存在的。身份密码通过传感器,无论你在哪里,也无论你在干什么,监控中心都一目了然。这种身份证实际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却又仅仅是一方面。即使没有身份证,你的身份密码传感器通过生物纤维工程的嫁接,也始终是存在的,这种存在就像身体本身的热能一样。监控中心根据这种微弱的热能传感,无论你在哪里,也无论你在干什么,他们都清楚异常。目前,城市的这种生物传感技术已经通过国家专利。正在渐渐形成国际惯例。国际上许多国家正在采用这种传感技术。

    还有一点,这种技术还会形成一种自然追踪功能,失踪的人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被发现,这简直是一种超自然的东西。作为一般的社会公民,是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点。这种技术在男女性取向上,更有强大无比的美感前景。只要两个稍有好感的男女,无论距离远近,他们的生物能量通过这种传感装置,监控中心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这一对男女所进行的生物行为。比如说,如果是情人关系,没有取得合法权,就呆在一起,那么,这对情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成为被告。根据城市法,这对情人轻则长期劳役,重则无限苦役,根据情节实际,甚至还可能被剥夺其生命权。这也是这个城市分外可爱的地方。城市法规定,青年男女要找自己的性伴侣,必须通过正当的途径,即市政府生物关爱技术工程有限公司。这个公司的唯一职责就是为男人和女人减轻生理负担。公司根据申请人提出的基本要求,进行有机的筛选,然后通知当事人双方,当事人双方付给公司一笔比较有意思的款项之后,才可以进行有趣的操作。操作前提必须在市政府指定的地方,超出这个指定,一切行为都是非法的,等待的只能是法律的严惩。一般的青年男女如果有这个方面的需要,必须要到市政府有关部门登记,方可进行生物接触。外来者——进入这个城市的外来者,如果耐不住自己的寂寞,就常常不明不白走入城市法的陷阱。作为他们本身,却又委屈万端,以为这是一座诡异的城市。实际上,这是他们不明就里所致。虽然,我们也不清楚城市法的制定者,是否考虑到城市本身的健康发展。但城市法是存在的,许多许行也是存在的,许多像许行一样的人也是存在的,我们当然也是存在的。

    许行躺在浴缸里,这十天是绝对自由的,十天以后呢?许行望着天花板上几个固定的图案,必须要找出事实证明自己的清白。许行把头埋进了水里。怎样才能证明?许行从水里抬起头来。根据城市法,要证明自己,必须要有五个以上的大律师进行辩护,八个以上的大法官和二十个陪审团的成员进行审判。要完成这一步,十天时间是远远不够的。除非奇迹发生。现在许行的代理律师只有一个,虽然我已经加入了律师团和法官团,但却并没有什么优势,反而增添了一种危险。凡是进入律师团和法官团的成员,当事者本人根本没有资格自我辩护,所加入的组织也没有资格为之辩护。要辩护就必须要重新找人,即律师团和法官团以外的人,陪审团也是如此。这就牵涉到方方面面。当然,作为许行,要找到这些人并不难,难的是一笔相当大的费用以及消耗的时间和精力。如果不这样,等待的又只有法律的惩罚。其实,在这座城市,犯罪与不犯罪几乎都有风险。只是前者是绝对的,直接的。后者是相对的,间接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相对的,就变成了绝对的,间接的就成为了直接的。这一点,许行清楚异常。前天晚上的事件,许行相信自己的无辜,问题是谁也不愿意出来证明。要证明这点,必须要找律师法官以及陪审团。城市公民不能作为判案的证据,目击证人更不可能作为证据。因为事物都是普遍联系的,谁能说清楚这些人之间没有这样或者那样的联系呢,事物一旦联系起来,就变得复杂。对城市的这种法律关系,许行简直是太熟悉了,这种熟悉,反而成了他自己的障碍。

    从浴缸里爬出来,许行怎么也不能入睡,他决定打个电话,等拿起电话,他又不知道该究竟打给谁。以前的同学已经四分五裂,几乎已没有什么联系。城市里的朋友几乎没有一个真正可靠的。打给乡下的父母,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给自己的老师,那些有联系的老师正在一个个死去,到现在,他有好感或者对他有好感的老师都几乎死光了。虽然也有几个表面上的朋友,都是因为业务上的往来。与他走得比较近的如烟,这两天也显出客套的热情来,他感觉自己或者对方已经越来越远。唯一的只有你自己了,许行。他对自己说。看来只有通过自己才能改变自己了。他感觉自己振作了些。必须要度过这场不幸,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觉得可以找出并且完全能够找出自己无辜的证据。问题是,城市公民在场的证据不能成为堂呈供证,这是最大的麻烦。他相信那家饭馆老板能够证明,他到场时那里已经发生了,而不是正在发生,或者还没有发生。现场的人都是作为无辜者被押上车去的。他对那份不明不白的材料签名,是因为材料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我如果不在材料上签名就好了,他有些不大不小的后悔,更多的却是无奈。不签名是不可能走出那里的。公司里,正在进行年终结算。这件事却偏在这个时候出现,简直有些可恶,他责备自己。如果不去那家饭馆就好了,如果不饥饿就好了,想到这里,他自己都笑了,不饥饿,就没有必要工作了。事情已经发生,他看着想象中的自己。自我责备有什么用呢?睡吧,他对自己说。我能入睡吗?他又问自己。事实证明,睡眠是枉然的。我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了,他看着另一个自己,正埋头在虚拟的空间,悄然沉思:

    1、自己是无辜的,这是绝对前提(另一个自己看着他)。

    2、怎样才能证明自己(他看着对方)?

    3、采取什么方式来证明(对方看着他)?

    4、城市法的可靠性在哪里(他问对方)?

    5、自己的社会信任值有多大(对方问他)?

    6、律师和法官团能帮助自己吗?如果没有把握怎么办(他们相互问)?

    7、争取把这件事变成城市法的副款部分,而不在正文之中(对方沉思)。

    8、怎样才能变成副款呢(对方有些忧郁)?

    9、尽量找到那晚的当事人(目击证人)(对方说)。

    10、与他们取得高度一致(他们相互看了看)。

    11、这几天尽量少与人接触。上班除外(对方告戒他)。

    12、下班时间抓紧搜集自己无辜的证据(对方说)。

    13、争取成为这件事的旁观当事者而不是直接当事者(他理解了对方的意图)。

    14、清理自己的财产,以防万一(对方说,不要落下把柄)。

    15、尽快给乡下的父母汇款(对方看着他)。

    16、把必要财物转移,但转移给谁呢,城市法规定,每一次转移都有严格的控制(他问对方)。

    17、我能找到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吗(他看着对方,对方沉默)?

    18、如果公寓被监视起来,怎么处理(对方提醒他)?

    19、必须为自己重新找一个住处(他回答)。

    20、我能证明自己无辜吗(他们相互提问)?

    21、缺少真正意义上的帮助怎么办(对方看着他,他看着对方)?

    针对上述二十一条,他有些犹豫。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大把握来完成。我有必要逃走吗(对方逃到了天花板上,立即不见)?他问自己。凌晨两点,他仍然望着天花板。

    当外面的浓雾笼罩着一切,昏昏沉沉的城市,正在朦胧里睡去。他把床头灯打开,窗帘上模糊映射着晃动的图案。这是两只猫的图案,一只跪着,一只蹲着,正准备扑向树丛中飞舞的蝴蝶。他久久凝视图案。窗帘是一个小妞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遗憾的是,那小妞送他礼物不久,就被城市法绳之掉了。前提是小妞行贿,向市行政长官行贿。那小妞在市政府特殊部门工作,那个部门全是市政官员。那个官员已有家室。小妞喜欢那个官员。他们在一起住了几个夜晚,结果被审查出来。小妞以卖春罪被起诉。但由于小妞没有任何动机,单是因为喜欢而导致的性。根据城市法律,最后小妞以性贿赂罪被重新起诉。结果判处小妞二十八年五个月零二十八天徒刑。小妞被判——异地服刑。具体是哪里,他无法知道。小妞被处理掉以后,那官员也好象相对作了处理。具体怎样处理,许行不太清楚。本来,那小妞对他很有好感。他叹息了好一阵,却只能在心里叹息。

    在这座城市,只要你公开或者半公开或者有意无意对某个被判处刑法的人表示同情,市政府就立即对表示同情者进行调查,一旦罪名成立,等待的当然是法律的惩罚。为此,在这座城市,凡是进入法律监控范围之内的,绝对没有人出来说三道四,一切都是当事者自我面对。许行望着窗外,我怎么想起这件事来了?许行自言自语。小妞的确不错,温柔甜蜜,善解人意。许行心里陡然翻起一些不远不近的往事。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大脑却清楚异常,思维的敏捷度大大超过了白天。他又回到自身的问题上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他的罪证究竟在哪里,罪行究竟是什么,作为一个守法的公民,却在无意识当中走入地下隧道,这隧道一直往下走,直通地心深处。他有些小小的烦躁。睡眠被彻底赶跑。怎样才能证明自己的无辜呢?许行被这种想法搅得有些愤怒。这十天里你是绝对自由的,十天之后呢?他望着窗帘上的图案,两只猫仍在那里,很有些兴高采烈。

    白天就要到来时,许行发现,自己的思维仍在黑夜里,他控制住自己的恶心。其实,这时仍然是凌晨,只不过时针往前走了三圈。昏昏的大脑,使他的意识处于混沌状态。他看了看时间,正好五点。太阳穴两边剧烈的疼痛,使他的恶心加剧。那是一种上下跳跃的疼,就像赤脚踩在尖尖的竹钎上。睁眼躺了一会,他决定起床。到卫生间,把浴缸的热水放好,他把自己扔了进去。半个小时后,他听到有人摁门铃。他穿上衣服,从电子监视器上看了一下,是两个陌生人。他在客厅里坐定,决定暂时不予理会。他转身走进卧室,穿好了衣服,门铃又响起来,这次有些不依不饶的味道。他仍然不理会。拿起电话,订了早餐。他实在也不想自己做,麻烦,没有兴趣。门铃仍在继续,他看电子屏,仍然是那两个。那两人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那两人发现门内没有响动,坚决站在门边。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许行在电子屏上一直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打报警电话。

    他的电话响起来,是门外其中一个打的。他不去接,就让电话响着。电话铃声仿佛与他较上了劲。看我们谁更有战斗力。他在心里说。过了两分钟,电话又响起来。这次是另一个打的。他接了。打搅了,许先生,门外说。请打开门,声音相对柔和。我们知道你在里面。我们有记录。那人继续,当然,不接电话是先生的权力。只不过,我们要说明的是,只在这十天里,你才是绝对自由的,希望先生配合才好。我不明白先生在说什么,他说,我有权力报警。请便吧,许先生,那人说,我们只是例行公事,现在是向你来取证的。先生只有证明自己的无辜,才能证明自己的无罪。我们呢,只是想把今天的公事了了,许先生,请打开门。我们只是问先生几个问题,希望先生能与我们合作,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许行说,先生,抱歉,我现在没有心思谈这个。根据城市法八万一千四百二十九条附款第四条,当事人在自我心理还没有完全调整好时,有权拒绝一切回答。那人说,许先生,别忘了,你现在是心理健康期,根据我们近几天的调查,先生心理健康得很。再说,城市法七万三千九百四十九条规定,当事人不论有什么理由,必须配合职能部门调查取证。我们今天来,只是问先生几个问题,这几个问题关联先生今后的人生。先生还是好好思量吧。

    许行思考了十秒,决定打开门。这就对了。打电话的那人说。那两人进门之后,开始自我介绍。一人说,我姓周,叫我周警官好了,他姓曾,叫他曾警官好了。这是我们的证件,姓周的掏出证件,姓曾的也把自己的递了过来。许行一一看过。抱歉,许行说,我不能为二位提供什么。周警官说,没关系,我们只是想知道几个细节。这时送早餐的来了。许行接过早点。先生们来点什么?那两人说,有咖啡就行。许行给他们冲了咖啡。二位抽烟吗?许行拿出香烟。那两人悠闲地喝着咖啡,抽着香烟。其中一人说,先生,你用早点吧,我们不耽误先生。许行说,不好意思,二位也来点什么吧?那两人说,如果方面的话。许行给他们做了点吃的。吃完早点。两人中的一人说,先生能给我们谈谈吗?许行说完。那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许行最后说,实际情况就是那个样子。没有别的?没有,根本就没有了。好吧,那两人中的一个说,感谢早餐。他们临走时,照例掏出一个文件样的东西,要许行在上面签字。许行仔细看了,仔细想了想,之后,签上自己的姓名。两人消失在过道里。

    关上大门,他在沙发里坐了一会儿,他决定让自己安静下来,真正的安静下来。他感觉自己像浮在死海里,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苦涩海水。门铃又响起来。电子监视屏上,又有两人在门边站着,那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长相既古典又抽象,还有些后现代派。他没有理会。过了一会,门铃再次响起。许行决定不理会。门外两人见门内没有反应,高个子坚决摁在门铃上,铃声尖锐,仿佛刺眼的刀刃。矮个子开始用脚踢门。许行突然有些愤怒。他把门打开一条缝。矮个子说,把门打开,我们是警察署的!有证件吗?先打开!那人说。不行,先拿证件。许行坚持。那人有些不情愿地掏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一晃。许行说,先生,你能递过来吗?怎么这么啰嗦,我们已经告诉你了!你现在必须配合,你已经毫无选择!对不起,许行说,我有自己的权力。等会儿就没有了!那人恶狠狠地,焦躁非常。许行决定打报警电话。高个子默默看着,说,先生,打电话没用的,我们只是执行公务。许行没有回答。许行打的是代理律师的电话,那是个特别号码,只需按号码,不需要通话。一分钟后,许行的电话响起,是大律师的声音,大律师说,那两个人是大法官团队的人,先生应该配合。他们很早就守候在他那里,只是没有现身。许行打开门,矮个子进来就给了他一耳光,嘴里还骂了一句。许行有些吃惊,更多的是愤怒。又立即镇定下来。他把手机的录音键按下。高个子走进来,平静异常,仿佛没有看见矮个子行凶。许先生,高个子说,请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先生谅解才好。我们为政府办事,我们靠拿工资吃饭。

    那两人在沙发上坐定。矮个子指着另一沙发,叫许行坐下,许行看看矮个子,仍然站着。我们今天来,矮个子说,不是来证明你有罪或无辜,我们只是例行公事。刚才鉴于当事人的态度,我们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必要的措施。矮个子说,这是我们城市法中明文规定的,对凡是不配合者,执行者有行使自己的权力。当然,被调查者也有自己的权力。矮个子说完,看了看许行。我们今天来,只是问先生几个问题,希望先生如实回答,我们都没有选择。许行说,你们究竟属于哪个部门?矮个子说,现在是我们调查先生,不是先生调查我们。先生暂时没有权力调查我们。许行说,根据城市法三万五千四百二十二条一款二款附一款附三款规定,如果执行人态度粗暴,当事人有权拒绝并行使自我的公民权力。矮个子笑起来,先生真熟悉我们的法律。先生忘了,是先生无礼在先。许行说,你们的行为当然成为今天的事实,我现在不与你们争论。矮个子又跳起来,先生看来还需要好好反省反省。许行说,我是公民,不是罪犯,现在连嫌疑人都谈不上。矮个子冷笑起来,过几天你就是罪犯了,这个不用着急的。请你们拿出事实证据,许行说。证据?矮个子大笑。要证据还不容易!今天早晨先生率先袭击我们,这就是其中一条。许行说,有行为过程吗?语言也是其中之一。许行说,我现在不想同你们争论,我现在有权力请你们出去。出去?我们既然进来了,就不打算再出去,我们进来时,就没想过要出去。许行说,这是我的地方,我有权力请你们出去。高个子插话了,先生,请原谅,我们只是执行公务,务必请先生配合,为了不耽误先生,我们尽量快些完成。高个子有些悲悯地看着他说。随即从公文袋里拿出一份文件样的东西。先生,请你看看这个。

    许行接过来,这是一个黑头文件。文件上说,鉴于六号晚上发生的事件,所有当事人都必须接受当局的一切调查,当事人必须毫无保留地与当局执行人配合。有重大嫌疑的,必须无条件接受当局的一切审查。至于当局的调查方式,是灵活多样的。被调查人除了无条件配合之外,还必须给调查人提供调查费用,如果有必要,还必须给当局执行者提供食宿。许行看完这个,沉默了一分钟。矮个子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先生,还有什么话说?我们今天来,仅仅是开始。当然,我们也不想往最坏的方面发展。我们还有其他案子。先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应该明白我们城市的许多潜规则。城市是有潜规则的。任何事物都有。现在有,将来有,永远都有。希望先生好好考虑,千万想清楚。我们这样做也是出于对先生的人道援救。许行说,我今天没话可说。我有权保持沉默。我现在不是嫌疑人,我只是这个城市的公民。矮个子说,这些话先生最好到法庭上去陈述。我们只是执行公务。我们现在只是在做调查。

    许行说,你们究竟有多少要调查?究竟要调查什么?我们的调查可多啦,矮个子说,比如今天早晨,在先生房间里发生的事,我们来之前的那两个人也是我们的调查对象。许行说,你们不是一起的嘛。矮个子说,他们怎么能与我们相比?他们属于律师队伍,我们属于法官团队。就说我们吧,他指指高个子,我们是大法官团队的调查组成员,我们的调查权力远远超过律师团的。许行知道这点,矮个子接着说,刚才那两人在你房间里用了早餐。作为他们,是接受贿赂。先生你呢,是行贿,有妄图拉拢调查组成员的嫌疑。这一条,当然成为堂呈供证。许行说,这不是行贿。根据城市法,行贿的底线是二十美圆,我这顿早餐总共还不到两美圆。先生怎么不想想,作为法官团的法官,矮个子说,是相信先生呢,还是相信我们调查组呢?许行沉默。矮个子说,所以,先生,最明智的,还是与我们合作。我们今天既然来了,就不要让我们失望而归。如果我们明天再来,我们就会彻底驻扎下来,等到你的一切事务了结之后,我们才离开。我们,那人看看他,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有些悲愤,他实在没有什么要说,但又必须说。他只好又把那晚发生的一切详细说了一遍。高个子把他所说的东西一一录制下来,矮个子专注非常地注视着他。在述说中,他好像在述说与自己无关的东西。他尽量使自己冷静。陈述完毕。矮个子又毫不客气地问了几个问题,比如他的性生活,他的兴趣,他的业余爱好,甚至他洗澡的方式,使用剃须刀的品牌,剃须液的类型,以及内裤的品牌及型号,半夜里的梦话,梦中是否有暴力或者悲观或者性冲动倾向。等等。等等。问完这些,矮个子终于表示满意,满意的矮个子站起来,给许行真诚地道歉。矮个子说,先生,实在抱歉,非常抱歉,我为我刚才的行为忏悔,真诚希望先生原谅。许行说,没关系,只有一点,我必须要申明,先生刚才那一下,是有意还是无意。矮个子说,是因为愤怒。许行说,对不起,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那两人走后,许行在沙发上坐了好长时间,他无法确定自己这几天的生态状况。他给老总打电话,说今天有事情要处理。可能要晚一些。老总很理解地同意。老总说,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他挂了电话,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来处理,自己目前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上班。快到十点时,他到了办公室。秘书把当天要处理的事务都分类放在办公桌上。许行坐在自己的桌前,处理当天的各种文件、报表、审批,核算。他发现文件上的文字都在跳草裙舞。那些字母也是如此。他们像一群群火鸡,在他面前尽情吵闹。他有些郁闷。不得不停止,让自己镇静下来。镇静下来之后,他发现,这些文件,报表,审批,核算,这些字母数字仍然在他面前舞蹈,仿佛一群群放荡不羁的女人,在大街上赤裸追逐。许行站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喝了一杯咖啡之后,他发现自己好了些。静坐了好几分钟,强迫自己内心空茫,终于才渐渐平静。处理事务时,他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能集中心思。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秘书进来汇报了昨天下午的情况。秘书说昨天下午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架走了财务公司后勤部的人。秘书说,来大楼的人是市政府警察署的,那个被架走的人,只是前去配合调查。城市新闻报道说,这不是绑架,只是警告。被架去调查的那人,许行知道,这人的问题实际上是迟早的。秘书说完,悄悄退去。许行坐在那里,再也不能安静。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将要面临什么。一件偶然的事情,会让物质世界陡然凝固,也会让整个生命转向。以前,他怎么也不在乎这句话。现在,却应验了,仿佛偈语一般。
 

    中午,他的头疼得厉害。秘书小姐很关心地陪他去了医院。医生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休息不足。只要好好休息就行。秘书小姐对他说,如果先生有什么不方便的话,秘书小姐愿意前来相伴。许行谢了秘书小姐的好意。从医院出来,许行不想回家,开始独自一人在大街上闲荡。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他就这样走着,不紧不慢地走着。如果我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停地走下去,永远地走下去,会走到哪里呢?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吗?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迷住。他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今天的大雾还没有出来,今天的大雾没有按照常规出牌。今天的大雾或许回家休养去了。他一面想着大雾,一面想着自己。来来往往的人仍在来来往往。走来走去的人仍在走来走去。他站在街道一旁,他觉得观察那些人很有趣。他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仔细观察过来来往往的人。真像一群群蠕动的蚂蚁。他发感慨。或者一群群无家可归的蝗虫更恰当些。如果真的是蝗虫就好了,他在心里说。

    在一个街道的拐角处,他发现有两个人紧紧盯着他。其中一个居然向他走来。许先生吗?那人问。他点点头。请跟我们来。那人亲切地把笑容递给他。他看那人没有什么恶意。那人带他走进了一栋大楼里,在一个房间里,那人请他坐在一群人当中。那是一群吵吵闹闹的人。他坐定,那人也坐定。与那人随行的,也坐定。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房间的一扇门里走了出来。大家安静下来,那人走到一个讲台模样的地方站定,眼光向许行这边扫了过来,然后在他脸上定住。女士们,先生们,那人说,欢迎你们来到我们这个自由的论坛。我们这个光荣的城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空间。这是一个民主的城市,今天我们在此,只是为我们自己的权力而努力。在座的诸位中,有许多虽然是我们城市的精英,但却在苦恼的折磨之中。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把你们自己的苦恼说出来,包括你们目前的苦难。我们将尽我们的力量,尽力帮助你们。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记住,我们这是一个自由的社团,也是一个民主的社团。我们的宗旨就是帮助别人解除苦难,让每一颗善良的心,都在我们的城市,自由自在地跳动。现在,请我们社团的秘书长许先生讲话。许行愣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加入了这个社团,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为了这个社团的秘书长。在那两人的扶持下,他站了起来,大家开始鼓掌。他很有些惶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五秒之后,他镇静下来,感谢诸位的抬爱,他说,只是我今天,实在没有什么要说的,我很荣幸能够成为这个组织的一员,谢谢诸位,非常感谢!众人热烈鼓掌。那人接过话头,我们的秘书长先生是个非常谦虚的人,生活上是一个非常低调的人,工作上是一个勤勤肯肯,任劳任怨,全心全意奉献的人。谢谢诸位的掌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这个房间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楼的。他只记得下楼时,领他上楼的那人,对他很友好,很亲切,甚至亲昵。下楼之后,那人说,谢谢先生的配合。感谢先生今天救了我们秘书长的大驾,真的很感谢!那人说完,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有几个住址,还有几个电话号码。他模模糊糊谢了那人。他不明白的是,那人是怎么认识他的。他觉得今天很有些莫名其妙。街道上仍然没有大雾降临,能见度很好,他感到奇怪。头疼的症状已经完全消失。他只觉得自己有些饥饿。他开始嘲笑自己的饥饿。嘲笑之后,饥饿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他决定去吃一餐比较好的东西。在一家西餐厅里,他要了一份牛排,一杯葡萄酒,还要了些水果。然后很耐心地解决了这顿晚宴。之后,他决定步行回家。他好长时间都没有步行了。在这座城市十年,他好像都没有好好看看这座城市。城市建设总是出人意料。他根本说不清楚现在的城市发展。在这座城市里,标志性建筑越来越多,超级大宾馆也越来越多,特别是六星级饭店,七星级饭店,八星级饭店,九星级饭店。目前正在建设几座十二星级的。根据市政府的人文政治经济理念,城市正在向国际化大都市迈进。市长说,这是一种非常可取的政治局面。也是一种使人兴奋的政治局面,更是一种使人向往的政治局面。不用说,市长的话很是鼓舞人心。全市公民,在各自的岗位上当然更加努力进取。进取的标志就是城市建设的各种格局更加深入人心。他穿过步行街,来到了全市最高的建筑物面前,这是全市行政首脑机关——市政大楼。相对海拔一千三百二十米。以之为中心,四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饭店,各种各样的公司,特别是市政府的职能公司。他抬头看了看这座大楼,心里产生疑问,他一直产生这样的疑问:他不知道这座大楼是怎么建起来的,他对这座大楼始终抱有神秘感,并在神秘中带着敬畏。每次看到这座大楼,他总是要激动一阵,莫名其妙激动一阵。通天塔,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格局。他在这座大楼前,默默站了五分钟。

    回到公寓时,夜色已全面降临。他打开大门,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人。那人见他进来,仍然不露声色地坐在那里,仿佛是扔在沙发里的一把拖布。他打开灯,那把拖布开始说话,先生,请原谅我的冒昧,拖布说。早晨,或者是上午,我路过这里,我发现这门没有上锁,我就直接进来了。先生,请原谅。拖布动了动身躯。我没有动先生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我进来时,不是十点就是十一点,或者是二者之间。总之是这两个时间中的一个,不会是其他的了。他知道那人想说什么。他说,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已经回答先生了,那人说。现在,我有权力坐在这里,直到警察或者律师或者法官到来。他不明白的是,早晨他走时,是锁好大门的,锁好大门之后,还给如烟打了一个招呼。他跨出大门,到了如烟门前,摁响了如烟的门铃。请等一会,如烟说。如烟打开门。他问如烟,早晨走时,他锁门没有?如烟说,好像是锁了的。如烟说,她已经想不起来了。怎么?如烟问。他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如烟进来,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人。那人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请进,那人说。他们进门。亲爱的小姐,早晨我进这房间时,我还看见过小姐呢。如烟承认,的确在过道里见过。过道里的监视录像可以作证。这件事应该是社区保安的事情,属于社区保安的责任。但问题是,保安是根本不可能负责的。社区保安都是义务的,没有固定的,保安属于志愿者性质。根据城市法条款,志愿者在一定范围内是不承担社会责任的。如果要承担,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是志愿者。

    那人定定地看着他,仍然在沙发上舒服地坐着。先生振作起来嘛,有话可以好好说嘛。他看着那人。我呢,不会给先生添什么麻烦的。我只是一个借居者嘛。他有些恼怒,却又不能把对方怎么样。根据城市法,陌生人或者求助者,只要在当事人身边超过八小时,当事人就有义务为陌生人或者求助者无偿提供帮助。期间,如果陌生人或者求助者提出基本要求,当事人应该有条件地满足对方。如果对方是无家可归者,当事人在求助者没有被政府收养以前,有义务为陌生人或者求助者提供食宿。根据此,凡是在这座城市生存的人,一旦遇上这类事情,都有义务甚至必须伸出援助之手。如果是外来者,即这座城市的借居者,就必须在第一时间通知警察局。如果超过了第一时间,责任就在当事人,对方几乎不承担任何社会责任。那人见他愣在那里,又嘻嘻笑了起来。先生请别客气哦,这是先生自己的家嘛,我呢,刚才已经说了,我只是一个暂时的借居者嘛,先生没有必要这么恼怒,也没有必要这么紧张。

    他说,我现在就请你离开。对方努力摇了摇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这么舒适的地方,有吃有喝的,房间布局也不错,当然,更主要的,也是最主要的,温暖。先生知道吗,温暖。那人说到这里,又笑起来。先生如果站在我的角度,先生会轻易离开吗?他定定看着那人。尊敬的先生,那人又说,我到现在还没有吃什么东西呢,甚至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先生能否暂时为我这样的人解缓一下饥饿的痛苦?哦,对了,那人说,我不是个贪婪的人,我的饮食习惯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我平常喜欢吃海鲜,现在呢,我降低要求,只要有动物纤维就行。顺便告诉先生,我是肉食动物。当然,如果再来点红酒之类的,更好。还有,那人说,我的生活习惯不算太坏,比较喜欢安静,也讲卫生,先生这里呢,太符合我的生活要求了。我先谢谢哦。那人看看他。又说,先生,实在对不起哦,不好意思哦,打搅了先生,我表示深深的歉意。敬请先生原谅。本人我也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这样的哦,对了,那人说,我下午在没有争得先生同意的情况下,使用了一下先生的浴缸。真是舒服哦,我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舒服了。那人说到这里,很是满足地斜躺在沙发上。他却听得几乎想哭。他真想走过去揍那人一拳。

    对不起,他说,我没有这个义务,为你提供这些。先生这样的认识是错误的,那人说,先生这样做是对城市法的误解。我承认我是流浪汉,但流浪汉也是有尊严的嘛。一般情况下,我是不开口求人的,我是看在先生的善良上,才提出我的基本要求,我不希望先生误会我,更不希望先生误解我。先生刚才的拒绝表面上很有道理,实际上毫无道理。那人几乎有些嘲弄地看着他。我呢,看在我自己比先生年长的份上,我就不与先生计较了。但有一点,我必须要说明,先生刚才的话,无论是从法律角度,还是从社会角度,或者人道角度,都是站不住脚的,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城市,都在提倡救助陌生人或者求助者,我现在是这两种人当中之一呢。他默默看着对方。那人又说,先生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承认我打搅了先生,我已经表示了歉意。我是无意的。我们都是无辜的。我到先生这里来,也许是一个误会,也许是天意。我们谁也说不清楚这个。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们都是有缘分的。我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些年头。他仍然沉默。对方说,先生,沉默可不是好事情呢,我们可以平心静气坐下来谈谈嘛,说不定我们还能很好地相处呢。他仍然不说话。他去冰箱给那人拿了些吃的,果然如那人所说,那人没有动他的任何东西。除了电视,浴缸。那人吃了些食物之后,悠闲地看起电视来。先生去忙自己的吧,那人说,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先生尽管放心。那人说完转过身躯,不再理他。对不起,他说,请把电视音量开小一些,我明天还有工作。

    他在浴缸里躺了下来,把水温调得有些高。他不知道该怎样来对付这件事。这三天来,他真是够烦的了。居然莫名其妙地,就被法律盯上,甚至莫名其妙地,就要被起诉。你在这十天里是绝对自由的。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时间区域。十天当然很短,已经过了两天了。这两天来,他感觉自己在无形当中陷入了一片沼泽。他发现自己是真正意义上的心烦意乱。他真想把客厅里那个东西处理掉。如果这样,罪名就名副其实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好事。他望着浴室的天花板,天花板是波提切利的《维纳斯诞生》装饰图。维纳斯正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个小时后,他从浴缸里爬了出来。他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比较好,他感到自己全身不自在。就像一个被当众拔光了衣服的人。一种难以言状的东西在他的内心悄然滋长。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来消解这种愤怒。他到厨房里拿了一听啤酒,冰凉的啤酒顺着他的食管往下走,一种冷漠的寒冷正在他的体内延伸,像漫天的大雾包裹着他。喝完啤酒,他去了客厅。那人仍然专心致志。电视正在播报全市新闻。每晚此时,都是没完没了的新闻,种类繁多的新闻,目不暇接的新闻。那人竹节虫一样蜷在那里,时而严肃,像条思考的狗,时而浅笑,像春天里的流氓猫。许行走过去。请坐,那人说,我们有必要好好聊聊,我们有必要相互沟通沟通。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也没有什么需要沟通的,他说。先生不要这样嘛,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先生什么忙呢。谢谢,他冷冷地说,先生还是先帮自己吧。那人笑起来,笑声爽朗,尖锐,仿佛树上的冰棱在外力震动下纷纷往下掉。那人笑完,说,先生现在这个时候还能为他人着想,不容易嘛,我先谢谢啦。不过,那人说,先生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呢。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烦心事?那人突然盯着他。能否说出来让我这个老流浪汉给先生分析分析。他沉默。没什么要说的,他说,也没有什么烦心事。即使有,也是我自己的事情。那人转了转身躯,研究地看着他,我的直觉告诉我,先生这几天不痛快嘛。何以见得?他直视对方。看看,从你这种急迫的样子就可以判断出来哦,我是一个老头子了,我是看在先生对我的态度上说话的哦,请先生不要见怪才好。那人说完,又转过身去,津津有味地看起电视来。

    他感觉自己在这个房间完全是多余的。仿佛这个人才是房间的真正主人。而他自己才是个入侵者。电视里,仍然在报道新闻,先是政府新闻,现在是新闻政府。市长又在电视上作重要讲话。市长正在大讲城市建设的重大成就以及发展的远景。市长在电视上光彩照人,让人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市长说,为了把我们的城市建设成为国内一流的大市,与国际大都市甚至银河系公国完全等同的美丽城市,我们必须更要加强法制建设,加强法制建设的伟大力度,坚决依法办事,一切都以法律为准绳。市长的讲话带有磁性,充满了动态之美。他曾经两次被市长召见。面对面的市长比电视上的市长更加平易近人。也更加具有人格魅力。那人紧紧盯着电视,像一条狗那样趴着,仿佛电视是一堆热乎乎的粪便,或者是一颗巨大的钻石,甚至魔法石。他说,先生,我现在准备休息了,先生也早点歇息吧。那人说谢谢先生。他说,如果先生需要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人说,他很满意。希望他晚安。然后又转过身去,继续盯着荧屏。

    他进入卧室。躺在床上之后,却实在无法入睡。头脑分外清醒,中枢神经始终处于兴奋状态。他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自己的电脑。他好长时间都没有用自己的电脑了。他发了几封邮件,与朋友聊了一会儿,又去看了几个论坛。在一个论坛上,他把自己的苦恼贴了上去,一会儿之后,跟贴的人超级的多。出主意的更多。有许多网友也有类似的遭遇。他们总的意见是,千万不要招惹留居者,根据城市法,一旦招惹上,很难罢手。关于这点,他清楚异常。最好的办法是静观其变,千万不要主动出击。从网上下来,他写了几则日记,对自己倾诉了这几天来的遭遇。中间特别写到了自己的不快乐与绝望的无助。写完日记,他强迫自己倒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当他这个工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发现卧室门口站着一个人,不用说是那个留居者。那人说,先生,抱歉,我已经看先生,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了。先生,睡吧,安心睡吧,我不会打搅先生的,先生尽管放心好了。他听那人一说,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心里的愤怒就像解冻的冰川。他努力转过身躯,努力忘却那人的存在,可那人仍像影子一样追踪着他。那人在卧室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身。那人消失后,他从床上坐起来,他走下床,从卧室门口往外张望,没有发现那人,他不知道那人跑到哪里去了。他走过厨房,那人不在;客厅里也没有;大门好好锁着;他去了书房,仍然没有;最后他去了储藏室,那人仍然不在;他会到哪里呢?他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别人。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又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甚至连酒窖。那人仍然不见踪影。这一下,他的睡意完全彻底消失。他在客厅里呆然而坐。

    第二天早晨,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明明是坐在客厅沙发里的,他记得很清楚。当意识真正回到他身上时,他发现身旁还躺着一个人。他推了推那人,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明明记得这人已经消失,而且他还检查了自己所有的房间。这人又怎么在这里。如果这人是从大门出去的,是不可能再进来的。如果没有出去,他又在哪里呢?他被这个问题搅得烦躁不安。他想问问,这人又像死掉了一样,或者几乎像死掉了一样。他坐在床边,看了看窗外。窗外一片朦胧。他听见那人沉沉的呼吸。他对这人一无所知。生活真是一个变数。素不相识的人,居然因为这种古怪的关系,莫名其妙地被联系在一起。本来,他有权力赶走这人,因为这是一种入侵,对公民隐私权和所有权的入侵。但是,目前这人并没有违犯法律,特别是对公民隐私权和所有权方面。他不明白的是,城市法为什么有这么古怪的一条。这条法律实际上是一个陷阱,一个对当事人的陷阱。他坐在床边,呆想了一会,决定还是先去洗澡,今天说不定又要请假。家里有这样一个不速之客,实在让人沮丧。他把自己泡在浴缸里,冷静异常地分析了自己的处境。洗完澡,他给警察局打电话,因为救助时间已经超过了城市法中的基本点,那人现在有权力在他家里小住一段时间,具体时间是多久,还取决于当事人双方的基本态度。即求助者与救助者二者的融洽程度。

    警察局来了一个小个子警察。这警察与他相对较熟。那警察进来,对他的一切都进行详细记录。警察记录好这些,对他说,警察也有权力对求助者进行全面调查。他走进卧室,发现那人又不见了。他四处仔细搜寻了一遍,却不见那人的踪影。他心里大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警察与他一起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地方。警察说,许先生,但愿不是玩笑。当然不是,他说。他知道报假案的后果。警察走后,他呆坐在客厅里,他已经无心上班。面对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人,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来界定这件事。如果对方不存在,事实上又是存在的。如果对方存在,但在一定时间里又是不存在的。这个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人,使他烦恼不堪。他计算了一下时间,由于昨天没有报告警察,现在根本不可能再报了。警察已经来过,并把这一事实记录在案。这种记录已经意味着他个人在短期内的社会不良印象。这种不良印象随着时间呈上升趋势。如果上升的百分点越多,就意味着个人,今后的社会发展越来越受到限制。他坐了一会,还是决定去办公室。在离开房间之前,他又仔细搜寻了一次,那人仿佛已经人间蒸发。他又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希望奇迹发生。

    这时,有人敲门,他看了看监视屏,发现那人站在门外。先生,对不起啦,那人说,我出去买早点啦,顺便也给先生带了一份。那人分外亲切。他控制住了自己。那人说,先生今天放心上班去吧,这里有我呢。他说,我对你并不了解。不要紧的,那人说,我了解先生就行了嘛。他们坐下来,悄无声息地吃着东西。吃完,他说,你可以住在我这里,但有一点,希望你能记住,再过七十二小时或许稍长一些,你就可以离开了。在我上班之前,请你出示一份身份证明。那人说,先生尽管放心,我会给先生出示的。先生还有什么疑问吗?他说,身份证明我现在就要。那人说,我的身份证明都在电脑里,他去打开电脑,那人报了几个数字,他把那几个数字输了进去,一串数字跳了出来,他看看眼前这人。那人说,先生,我这个身份能够说明问题吗?他说当然。但是,不管先生以前是什么身份,但现在的情况是,先生坐在我这里,我们之间都是相互的当事人。那人说,我明白的,先生还是先去上班吧。我会按照自我的约定,不动用先生的任何东西,也不会给先生增添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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