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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蚂蚁》连载

发布时间:2012-11-29 作者: admin


 

    三

    作为我自己,我已经连续八次成为这座城市的荣誉公民,曾经好几次,非常有幸地与市长大人共进晚餐。这当然是我的荣耀。另一方面,我的内心还是不安宁的。这种不安不是来自外部。在我的审判生涯中,因为我是一级大法官,又是一级大律师。像我这种级别的,在这座一亿人以上的城市,只有十三人。我是这十三人团队中的一员。我们承担着全市最繁忙的审判工作。紧张度和劳动度都是超常的。顺便插一句,我今年八十岁,是我们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个。我们的几个泰斗大法官已经一百二十几岁了,其中最健铄的泰斗已经一百五十岁了。他老人家现在还高高地挺在我们上面,成为我们仰望的真正北斗恒星,虽然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了好几次,但没有一次是彻底成功的。老人家至今仍然精神矍铄,像个十几岁的少年。老先生每次参加审判时,除了助手,还有助听器,除了助听器,还有医生,除了医生,还有一大帮护理人员。我们也随时随地准备献上自己的衷心哀悼之情。非常不幸的是,这样的事情总是没有真正发生。我这样说,并不是对老先生怀有恶意,而是恰好相反。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先生已经一百五十岁了,还顽强地挺在那里,这真是一个谜。我们城市,是一个生态城市,虽然有一亿多人口,高寿者却仍然数不胜数。我曾经对这种现象写过一本专著。结果只发行了五册。还是我自己买的。我只好一笑了之。后来,我问朋友们。他们说,现在谁还看那玩意儿。这句话对我打击很大。我发誓说,再也不写什么东西。我的朋友们又笑我说,你不写,谁写?只有你有这种才能嘛。当然,那时的我,我还不完全是荣誉市民,也不完全是大法官,大律师,我还在城市法的圈套里努力挣扎。这件事对我不多不少是一种打击。因为这本书有两百万字,我努力参考了古今中外的历史和现实才写出来的。后来,我就改写小说了。朋友们说,这还算是有点意思,可他们还是坚决不读我写的东西。在成为大法官大律师之后,我就做木工。我的那些朋友又开始说话了。他们指着我鼻子说,你这人究竟怎么回事呢?!怎么一直在折腾!没事在床上躺着多好!我听从了他们的劝告,有事没事都躺到床上去。结果这一躺,却躺出许多东西来。我始终抑制不住写小说的热情。到最后,居然一躺就是一部,一躺就是一部。躺了一段时间,居然躺出无数部小说来。

    对此,朋友们不仅仅只是惊讶,他们对我更多的是敬意与恐惧。他们担心我哪一天把他们全部写进小说去。除此外,他们更惊讶我做的木工。你如果到他们家里,去看那些精巧的摆设,你就知道我的木工技艺达到了什么样的高度。当然,这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我的主攻方向还是法律。法律作为城市象征,我们没有办法忽略它。作为城市公民,更没有办法忽略它。你如果不熟悉法律,要在这座城市生存,几乎没有可能性。为了让全体市民都知法懂法。城市专门设立了城市法律大学。学生就是全市公民,老师就是我们大法官大律师团队外加其他不明不白的。市政府明确宣布必须由我们组成教授队伍,不用说,教授队伍由我们组成,诱惑了无数的城市男女。在全市公民看来,法律几乎就是从我们身上体现出来的。每个公民要当心法律陷阱,唯一的出路就是努力学习。由于法律条文太多,我们只能选择重点而为之。即使这样,我们也很感力不从心。这些法律条文在我们讲授过程中,发现它们自相矛盾的地方太多,为了避免这些,我们就不分析法律条文的背景,成因,案例,交叉点,矛盾性,胶着面。我们只让公民们记住就行。即使是这一项工作,工作量仍然巨大无涯。学生多得不能再多。最后,逼得市政府下了一道文件。必须通过考试来完成这种教育。市政府的这个措施受到全体市民的热烈拥护。但法律大学仍然人满为患。因为市政府的文件规定,必须是那些大脑不太健全的人才有这种学习资格。这个文件出台后,使得那些大脑非常健全的人都努力装作不健全。他们为了进入城市大学,甚至有不惜对自己实行宫刑者。市政府看到这种盛况,又不得不给医院下命令,没有市政府的允许,一切医生不准对患者实行任何手术。这段时间,医生们总是特别忙乱。特别是神经科外科的医生。他们不得不对来者进行仔细鉴别,那些人为了进入大学,又纷纷去贿赂医生,结果是,医生们苦不堪言。收受礼物肯定触犯城市法,不收也是。医生们最后只好逃跑,但逃跑更是违反城市法。

    因此,一段时间以来,城市的审判频率直线上升,作为我们,更是忙乱。整个城市都在这种忙乱的黑色气氛笼罩中。我们在审判过程中发现,许多医生,特别是精神外科和神经内科的医生,根本就不是医生,甚至连医士也谈不上。真正的医生不知道都躲到哪里去了。另外,我们在调查过程中还发现,医生们平时在医院里,只做两件事:收受礼物或拒绝礼物。这种结果是,告状的人越来越多,送礼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后,逼得我们毫无退路,只好把医生和那些送礼的,一齐揪出来。被告们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证明自己,不得不动用社会上的各种关系。这样一来,整个城市陷入一种绝对热闹的阴森气氛中。作为法官与律师,看到这种情况,又不得不连手,特别是大法官和大律师。他们纷纷向市政府写信,表达他们作为大法官和大律师的心愿。市政府的回答是,你们没有任何退路。我们收到市政府的答复,除了羞愧就是惭愧,我们都知道不能给市政府添麻烦。我们只好加班加点,努力加快审判进度,努力加大审判力度。我们白天开会,夜晚审理,每天如此。可这些案件总是没完没了。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这段时间,我除了开会还是开会,除了审案还是审案,连续好几个星期的日夜奋战,终于告一段落。今年这个冬天,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往年的冬天,我悠闲得想自杀。每天不是躺在床上,就是窝在木工房里,随心所欲地做点东西,比如车啊,马啊,狗啊,猫啊,老鼠啊,蚂蚁啊,十字架啊,抽象的棺材啊。等等。然后再把它们统统拍卖。市民们对我做的东西欣喜若狂。每年这个时候,我总是有一大笔额外收入。拍卖师在拍卖时,根本就不用策划,我的作品总是拍卖得顺利非常。当然啦,这些都与我的作品品质有关。我的作品,创意独特,构思超常,不仅时尚,而且发古之幽情,体现出时代人文与艺术大师的丰厚内蕴。正因为这样,我还是大学艺术系的兼职教授。由我教授学生怎样进化超越传统的艺术创作。这是个富有挑战性的工作。你如果觉得它有意思,它就很有意思;你如果觉得它没有意思,它就很没意思。总之,当教师我还是比较乐意的。我最早就是教师,大学毕业后就当教师。一段时间以来,我觉得当教师是天底下最没意思的职业。后来,我决定再也不干这个。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我努力。成就了今天这个局面。这个过程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当然,大学老师与中学老师还是有本质区别。我现在对当中学老师只有回忆。我这样说并不是讨厌中学老师,而是相反。大学老师相对而言,更具有人文性。你如果兴趣盎然,你就可以成为一个有趣的老师。当然,仅仅有趣是不够的,大学的实质并不是仅仅有趣。又特别是在我们的城市。这样一来,我的个人就变得丰富起来:既要有时间躺在床上,还要有时间写小说,更要有时间给大学生上课,还必须要有时间审理案件。还有时间呆在自己的木工房里。由此可见,我的忙碌程度。所以,你如果没有什么急事,或者有什么急事,都千万别来找我,即使给你找到,你也只有失望而归。

    如前所述,我常常躺在床上。近期来,我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多。市政府给我的头衔也越来越多。可像我这样的同行,躺在床上的可不多。他们一般只能在床下蹦达。我喜欢斜靠在床上,听秘书汇报。我有两个秘书,一个外勤,一个内勤。这两个秘书都对我忠心耿耿。别看我已经八十岁了,却正是青春期的尾巴。近期我们城市科研院基因研究所的古教授经过数十年的研究证明,我们城市公民的平均寿命是一百四十九岁八个月零二十九天二十一小时五十八分四十九秒左右。古教授研究基因遗传和古生物学。古教授今年已经一百三十岁了,看起来却红光满面,像个五十岁的小青年。每天谈笑风生。小妞们在他面前窜来窜去,他不是掐一掐,就是扭一扭,或者搂一搂,抱一抱。小妞们对古教授的作为与不作为,都报以浪笑,弄得我们嫉妒不已。古教授与我是忘年交,这老头子好酒。而我一年四季总有好酒。古教授每次到我这里来,都嚷着要喝酒,喝好酒之后,就要与我的秘书不明不白。我除了这两个秘书以外,还有一个。这秘书平常不在我身边,只在古教授需要时才出现。当然,这秘书我每月都付给她工资的,而且付不低的工资。这些工资当然不是我出,属于市政府津贴。市政府的津贴高得吓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账户上究竟有多少钱。我从来不关心这个。我已经快三十年没花钱了。钱对我已经没有实际意义。无论我走到哪里,一切都免单。这就是我的特殊性。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一大堆。他们干什么都与我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我比他们更特殊。

    床成了我的办公室以后,我就几乎不去办公室了。办公室总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还是床来得亲切。我躺在床上,秘书就坐在身边。我们有时闲聊,有时乱聊。有时,什么都不聊,只用体态交换思想。我们都喜欢摸来摸去的生活。这当然是为了获取价值走向上的平衡。除了秘书外,我还有两个厨师,两个厨娘。这几个人也是我付工资。我一旦不付他们工资,又不想让他们滚蛋,我就只好把他们扔进监狱。如前所述,我们城市没有监狱,我们借其他城市的监狱。我们与其他城市都有非常友好的业务往来,特别是法律业务。因此,在这里,我是绝对唯一的。还有一点,我需要绝对安静,特别是写小说时。另外,我还有两只猫。他们对我简直言听计从。这两只猫体形巨大,我让他们常常四处活动,增加一些见识,增长一些知识。懂得我们这座城市的风俗人情,以及城市的基本格局走向。这两只猫是我祖上的遗物。猫的先祖与我的祖先可能有些不大不小或者不明不白的渊源关系。否则,他们至今也不会这样依赖我。唯一不足的是,这两个家伙食量惊人,还要专吃好吃的,稍不如意,就使小性子,有时甚至暴跳如雷。每当他们发春,我就威胁他们。说你们再这样,就把你们扔进监狱去,让你们永远也不能翻身:看你们吃什么吃!每到这时,他们就显出可怜相。说什么对不起,我们敬爱的主人,我们知错了,我们会努力改正自己。云云。这两只猫成为我的一部分之前,我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我当年在这座城市游走时,他们并没有出现。

    只记得有一年冬天,有大雾的冬天,与今年的冬天不相上下。我在海边,看海浪起伏。在海浪起伏当中,两只猫的身影在我面前晃动。其中一只对另一只说,亲爱的,我看我们找到我们的主人了。两只猫径直向我走来。他们来到我面前,同声说,敬爱的主人,下午好!我吓了一跳,两只猫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瞪起比黑暗还黑的眼睛,齐声叫我主人。谁是你们的主人?两只猫又同声说,敬爱的主人,您就是我们的主人!我看着他们。我们从遥远的西方来到这里,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等待主人。猫说,他们来到这里之前,他们的父母对他们说,孩子们,你们的主人在东方,遥远的东方。去吧,孩子们,勇敢地去吧。那时,他们都很年轻。具体年轻到什么时候,他们也很难表达。按照人类的时间说法,那应该是两百年之前或者更多。后来,又经过了一百五十多年,到现在,他们也就说不清楚了。我看着这两只猫,感觉很有些意思,便问他们具体从哪里来。西方,两只猫说。西方什么地方?西方,两只猫如是回答。我说,你们究竟多大了?两只猫说,敬爱的主人,我们也不知道。因为我们出生下来,我们的父母就说我们是永生的,我们相信这个。在我们通往东方的路上,我们经历了许多人世沧桑。看到了许多沧海沉浮:兵燹,地震,火山,瘟疫,大毁灭。也就是人类所说的沧海桑田。我们在向东方进发的过程中,经历了许多无人区,那里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只有一望无边的旷野。我们知道这是战争,或者上帝惩罚的结果。我们来到这里时,还没有这座城市。我们只好四处游荡。在这大海边,我们每天都看这初升的太阳。我们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才出现。在我们敬爱的主人出现以前,我们碰到了好些人,那些都不是主人。我说,你们怎么判断呢?他们说,我们有我们的智慧嘛,我们的直觉惊人地准确。有了这种直觉,我们不愁找不到主人。我们相互鼓励,我们的主人会在这里出现的。

    我们仍然每天到海边来。我们从海岸的这一边走到另一边。我们从春天走到夏天,从夏天走到冬天。然后开始下一个四季。两只猫说完,都款款地看着我。这让我想起做过的梦来。在梦里我看见两只猫,那两只猫是我的前世今生。我知道梦有指向意义。我把猫带回了城市。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一起。这两只猫与我生活在一起之后,每天迎接客人,迎接业务往来的使者。有时,我躺在床上,一个眼神,猫们就知道我要干什么,省却了我不少劳顿。特别是今年这个冬天,又特别是当前。这两只猫不仅陪我度过了许多时光。五十五年来,他们还像我一样勤谨,整个生命都充满了内在力量。对猫,我的看法向来是神秘的。五十五年来,这种神秘已经在他们身上获得了印证。五十五年来,我们相互取得了完全的信任。在这座城市,只有我们能够相互信任。作为人本身,我有时连自己都不能信任。当我把这种不信任说给猫们听,他们帮我分析,帮我引证,帮我拨云去雾。作为大法官与大律师的自己,时常在自我的困惑中,惟独猫们,成为了我生命里唯一的黑暗之灯。 

    四
 
    如前所述,这是个寒冷的冬天。我每天都躺在床上。躺在床上时,我才感到真正充实。心里才能真正安静下来。这一段时间,我正在努力写一部小说。我不知道这小说的篇幅究竟有多长。我只要写下去就是了。小说写的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五十五年来,我审理了无数案件。各式各样的案件。千奇百怪的案件。难以诉说的案件。黑暗与白天交叉的案件。在案件审理过程中,我看见当事人的痛苦,也看见当事人的欢乐。更看见当事人的麻木。我们这座城市,由于没有原告,只有被告。在我所有审理的这些案件中,原告都是政府。政府成为我们城市一切事物的合法原告。在整个案件审理过程中,从来也没有被告诉胜的。五十五年的案件,的确难以回首。我怕自己的记忆失去原样,只能用小说的方式记录下来。在我们城市,一切文学作品都有可能成为堂前供证。但我除外。我们除外。我们这一类人除外。因为我们已经完全获得城市法豁免权。在我的小说中,没有情节,没有故事,只有叙述。我把叙述视为小说的第一要素。在我的叙述中,我只知道小说是什么。为了写小说,两只猫充当了我的全面助手。他们努力帮我回忆,帮我搜集材料,帮我整理,在这五十五年中,我完整地看到了这座城市的变化。在这种全面变化中,我深深理解了人的主动与被动的自我发展,自我扭曲,自我毁灭。当然,我不打算把我的小说发表出去。我只自己欣赏,我认为小说是个人的事情,与他人无关。小说只是个体消遣。不代表时间,空间,更不代表社会,思想。理想。小说中的所有存在,在实际中都不存在。实际上的存在,在小说中却很难说是存在还是不存在。这部小说,我重点写了一个青年人的遭遇。那是一个非常幸运的青年。大学毕业——研究生毕业——不久,来到了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经过自己的顽强奋斗(这点很像你我,你们或者我们,他们),最后做到了全市财务公司业务部经理的位置。这个位置属于城市的绝对精英。可是,有一天,记住,是有一天,具体说是有一天夜里。那个经理从财务公司——自己的办公室出来,电梯停电,他只好从楼梯往下走。这件事有我的两只猫为铁证。经理到一家饭馆去吃饭。结果碰上了麻烦事。饭馆里有三个被枪杀的人。经理与饭馆里的一大群人都被带到了警察局。在警察局里,那青年——优秀的城市精英——财务公司技术部经理——莫明其妙成为了嫌疑人之一。青年非常无奈,在警察局必须要签字的文件上签字。苦难由此开始。那青年签字以后,当晚,具体是第二天凌晨三点,被释放。

    青年回家以后,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了发泄心里的郁闷,只好到外面去散心。结果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引诱,带到了一个法官与律师云集的地方。那青年又莫名其妙加入了法官团与律师团。加入之后,青年在自己的工作上遇到了困惑。为了解决这种困惑。他每天都不想呆在办公室。他从办公室出来,在大街上四处乱走。却被人盯梢,盯梢他的人打电话让他必须到一个地方去。那青年无奈,只好抽时间去那个神秘的地方。青年在那里被莫名其妙引入一个大房间。房间里挤满了性质相似的人,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份黑头文件。但他们却不知道那黑头文件是什么东西。这个青年看明白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之后发现,这个黑头文件实际上就是他们的认罪书。青年无奈非常,不得不在这个认罪书上签字。青年签字之后,被引入另一个房间,那房间里躺着一个大律师。大律师对这个青年说了许许多多鼓励的话。青年满怀希望地离开。青年回家之后,心神仍然不安。到办公室上班,又总是走神,只好请假回家,却碰上一件怪事。他家里进来一个他并不认识的人。那人已经在他家呆了好几个小时。按照城市法,青年再也没有权力赶走那人。因为双方在一定时间内都是当事人。青年只好把那人留在家里,自己去上班。

    下班之后,青年人并不想回家,独自一人跑到海边去,想在海滨过一晚。可他还没有完全躺下来,就被不明不白的电话吵醒。电话说,让他最好立即回家。回到家里,青年一下惊呆了,他家里突然出现了四个陌生人。那些陌生人一口咬定他是闯入者。他不得已报了案。警察来了,什么也不说,把他们全部带走。青年人又莫名其妙呆在警察局。这个故事目前我只写到这里。我不知道后面该如何发展。犹如我自己不知道明天怎样。那青年遇到这件事之前,他的所有信用卡都被莫名其妙冻结。我不知道这个故事我要表达什么。我只知道这个故事有很大的真实性。在我这五十五年的审案经历中,可以说,这样的案例举不胜举。在我的小说中,我是同情那个青年的。我也很想帮帮他,如果那青年来找我的话。我的两只猫看了小说片段之后,说,敬爱的主人,这是小说?我说怎么?这是真人真事嘛。没有小说语言,也没有小说悬念,仅仅是叙述文本。猫说,小说是需要想象力的,还需要情节。我说,你们知道什么呢,你们说的,与我想的,是两码事嘛。我这样写,有我自己的理由嘛。什么理由?一方面是当法官当的,一方面是当律师当的嘛。你们都知道的嘛,当法官根本就不需要想象力,当律师呢,又全是他妈想象力。两只猫说,主人的话没有错,但我们还是保留我们的基本看法。我们始终认为,小说应该虚构,特别是我们今天的小说,我们今天,市场上的那些玩意儿,什么不是虚构的。主人啊,说句不该说的,主人的小说不是小说。仅仅是一种叙述文体,或者案例叙事。小说应该怎样?小说嘛,两只猫们开始争论,小说的前提应该是虚构,就是说假话,千方百计说假话,假话说得越是漂亮,小说的艺术性就越高。反之,就不是小说。比如人物,时间,地点,情节等等,都是虚构的。而主人您的东西,我们通篇读下来,居然一点也看不到虚构的东西。完全是主人自己经历的事情。主人的这种小说不好玩。没有悬念。我看着两只猫。

    还有,主人所写的东西,特别是那个青年人,我们都见过的。到现在,那人我们见过他三次。他被另一个人带领,亲自前来拜访过主人。还与您一起喝过咖啡,吃过点心水果呢。我说我知道这些。我愿意把这个当成小说来写嘛。敬爱的主人,小说不是您这样写的嘛,您还是去审理案件,或者做木工活比较好。我说,你们居然瞧不起我的小说?两只猫嘿嘿干笑。不是呀,我们只是觉得小说不是这样子的嘛。那你们认为小说究竟应该是怎样的?弗兰克,一只猫叫另一只,我先说。沃尔夫,那你先说。这只叫沃尔夫的猫开始。按照我,一只猫的粗浅理解,小说,至少有三种。从时间段而言,一种是传统小说,一种是现代小说。还有一种呢,应该是未来小说,我们暂且这样叫。主人写的不是传统小说,也不是现代小说,更不是未来小说。所以,主人写的不是小说。主人笔下的人物是我们城市中最普通的一员,没有典型性,在一亿多人口的城市里,这样的人太多,这样的遭遇也太多,人物根本不典型。其次,情节发展没有起伏,单一,不扣人心弦,没有虚假的情节。再者,语言平淡,没有完美的细节,只有浮光掠影的轮廓。根据这几点,可以下结论,主人的小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传统意义上的小说有非常典型的人物,有完美的情节起伏,有抓人的细节刻画。而现代小说,特别是当今的小说,变化也应该不是很大的。再说,人们都有猎奇心理,三十年前,或者八十年前,我读过一些称为经典的现代小说(其实,也是古代的了,距离我们已经一千年了嘛)。那些小说里都有令人肉麻的细节描写。特别是你们人类腹部以下大腿以上的部分。我读过这些称为经典的现代小说以后,我认为你们人类只剩下了这点东西。因为小说里的一切都在这个点上徘徊。不管男女,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玩弄这个部分,做事的第一个地点,也是这里。第一个行为,还是这里。比起我们猫来,实在恶浊多了。我们猫干这种事,也分时间地点。不像你们人类。什么都不分,用句时髦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弗兰克?禽兽不如,另一只猫回答。对,禽兽不如。读过这些小说,我们越来越瞧不起人类。当然,这话我不是在说主人您。我的理解是,现代小说重叙述,这点没错。叙述其实只是一个借口,就像你们穿的衣服。但叙述也要讲究技巧。正如穿衣服,有些人穿起来很好看,有些人穿起来很难看。很好看和很难看的人,都会给人印象深刻。惟独穿起来不好看也不难看的,给人没有什么印象。正如大众脸谱,平常只有两类人让我们难以忘怀。一类是太漂亮太美丽的,按照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对于我们,做猫的却没有任何反应。一类是太丑陋太让人恶心的。介于二者之间,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印象。我不得不承认,沃尔夫说得有道理。请继续,我说。小说的叙述要么像奇丑无比的男人,要么像美丽非凡的女人。沃尔夫说,不管是传统小说,还是现代小说,或者未来小说,一定要让人印象深刻才成。我说,这部小说不是刚刚开头嘛,还要继续发展嘛,两只猫哈哈大笑。我们当然相信主人的能力了,不过,面对这个真实的故事,弗兰克说,我们期待朝完美的方向发展。我也这样期待,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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