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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洪果 :邪恶与暴力其实不一定是“恶人的专利”

发布时间:2013-09-11 作者:


    人类的制度文明,诚然要以该隐杀亚伯(恶杀了善)或比利杀克拉格特(善杀了恶)为基石,但人间善恶的对决,从来不仅仅是在纯粹的世俗或政治层面就可以完成的,它必然和必须指向永恒的属灵征战,指向我们内心深处回荡的天籁之音……



    在《罗马书》第七章,保罗说:“我有行善的意愿,却没有行善的能力。我所愿意的善,我偏无法做;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反而去做。”这话生动描绘出人类在正义面前的真实困境。善恶问题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就可能酿成重大悲剧,所以人类千万不敢存有以正义自居的狂傲心态。

    美国作家梅尔维尔(1819-1891)临终前呕心沥血写的小说《漂亮水手》,以一种精心设计的方式,将善与恶的冲突推演到一种极致纯粹的境地,促使我们更清楚地认识人类的处境,看到邪恶与暴力,其实不一定是“恶人的专利”,从而让我们认真反思人性的局限,在此基础上寻求政治的真相,克服制度的难题,迎接人类共同生活的希望。

    故事发生在1797年英法战争期间。漂亮水手比利·巴德被强征到英舰“不屈号”当水手,他英俊单纯,热情阳光,却被船上的警察头子克拉格特莫名妒忌,设陷并诬告他谋反。在维尔舰长主持审判质证时,因口吃而无法为自己辩白的比利,情急之下失手一拳打死了克拉格特。舰长维尔虽然知道比利很冤枉,但由于正处于战争非常时期,尤其是不久前英国海军刚发生过兵变,为正军纪,避免严重后果,舰长只好将比利判处绞刑。

    比利·巴德是绝对善(absolute good)的象征,他无忧无虑,乐于助人,讨人喜爱,被称为“和平的使者”。然而,他身上所展现的力与美,天然的本质的善,必然会与文明社会的习俗规矩发生直接的冲突,成为破坏文明的祸根。尽管他没有什么恨和报复的心理,但原始的愤怒却可能带来不计后果的考虑。“他在很多方面都只是一个正直的野蛮人,这也许很像亚当,在那条温文尔雅的蛇蠕动着身体来到他的身边以前,恐怕就是这样的野蛮人。”

    克拉格特是绝对恶(absolute evil)的象征。他阴险狡猾,心机颇深,负责维持甲板上的秩序,就像撒旦掌管着地狱。克拉格特控告比利谋反,而希伯来语魔鬼的意思就是起诉者,刺探人心者。克拉格特表面极度冷峻理智,但内心其实狂躁不安,这种疯狂是一切作恶者的本性,尽管他可以自我掌控。“他是那种天性邪恶的精神错乱,不是恶的培训、道德败坏的书或放荡的生活造成的,而是与生俱来先天如此,简言之,是‘一个依照天性的堕落’。”

    舰长维尔是绝对义(absolute righteousness)的象征。他的名字拉丁语代表真理之义。他是真正的绅士,具有贵族的美德和典范的职业操守。“他对所有智力性的事物有一种显著的偏好”,喜欢用常识精神来对真实性进行哲学探讨。他身经百战,体贴下属,但对违反纪律绝不宽恕。在现代社会,真理和正义、道德往往是三位一体的。国家的统治需要这三者的统一。维尔舰长身上体现了这种完美而严肃的统一性,但他为公益被迫处死比利的行为,却在这种统一性上强劲地划下深深的伦理裂痕。

    克拉格特对比利·巴德的嫉妒,的确不需要任何理由,它涉及到人性中非常隐秘的部分。他对比利的恨越深,越说明他比常人更懂得欣赏比利的超凡脱俗的美善,他越能欣赏,就越知道自己无力为善,所以就越加地嫉妒。这表明了恶的败坏倾向,也表明了恶的空洞和平庸,因为恶只能依附于善,而善才是首要的。梅尔维尔对克拉格特的这种复杂情感是这样描述的:他表面上对比利微笑和愉快招呼,但他眼中偶然闪现的一瞥中,“带着深深的沉思而忧郁的表情,他会奇怪地热泪盈眶。那是,克拉格特看起来像是一个悲伤的人。”

    撒旦代表的恶对善的攻击,会利用人的缺陷(比如比利的口吃),也会利用人性的软弱(比如人的贪欲),但更会利用人间的正义(比如冠冕堂皇的执法)。不幸的是,这一次,维尔舰长就充当了被不义利用的“正义的工具”(说来真是吊诡)。面对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斗争的一幕,维尔先是尖叫,说这是撒谎者克拉格特应有的报应,但他接着更加激动地喊叫道:“上帝的天使打死了他,可是这个天使一定要被绞死!”

    这才是这个故事悲剧的核心——维尔船长不得不闯进和介入两种“绝对”之间的对立,然而他所担当的政治职分及拥有的正义武器,却无法穿透和处理这种对立,他甚至无法制约“绝对恶”,所以只能惩治“绝对善”。他被这种对立所拉扯,所以更大的冲突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想尽力为自己的行为圆说:

    “我们怎么能判处一个在上帝面前无辜的同胞可耻的立即执行的死刑呢,……这是自然力。但是我们穿的这身制服表明我们是要忠诚于自然力吗?不,是忠诚于国王。……打动你们的不仅仅是好心,还有良心,个人的良心。但是请告诉我,是否在我们所处的境况中,个人的良心就不应该服从于法典中系统阐述的那个最高的良心?这个法典才是我们正式起诉的惟一的依据。”

    看吧,撒旦的诡计似乎又一次得逞。本来是比利与克拉格特之间的善与恶的交战,现在演变成了比利与维尔之间的善与善的对决。撒旦把难题抛给了政治生活中的人类。如果是善战胜了恶,可以说这是喜剧;如果是恶战胜了善,可以说这是惨剧;只有善与善互相残害,这大概才是人类真正的悲剧。然而,也唯有在这样的抉择当中,才能体现出自由的力量和人性的光辉。

    正因为人类的自由意志是有风险的、需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们更应该敬畏正义,明白正义的不易,坚持正义之必要。不要因为人的困境和有限,就对正义的实现退避三舍。没有这种悲剧性的自由抉择,我们又拿什么来对抗无处不在、身心内外的各种恶魔?维尔舰长的遭遇更值得同情,但他的痛苦经历凸显了人类制度所必需的持久的美德基础。这种美德不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温情,而是对人性隐微奥秘的洞察:当善面对恶时,也可能会成为恶。

    小说的尾声很有意思。“不屈”号遭遇法国“无神”号战舰,维尔受重伤,几天后死亡。“不屈”号意指维尔为捍卫公义的不屈精神,可惜却被“无神”号摧毁。这也许是上天对维尔开的正义的玩笑,因为他当初在实施正义时,忘记了神判,而选择人判。

    梅尔维尔意味深长地写道:“法律是为人而设的,不是为天使和魔鬼而设。”这话的意思,不仅是说人间正义和永恒正义之间有不可跨越的鸿沟,而且更是在提醒我们:人类的制度文明,诚然要以该隐杀亚伯(恶杀了善)或比利杀克拉格特(善杀了恶)为基石,但人间善恶的对决,从来不仅仅是在纯粹的世俗或政治层面就可以完成的,它必然和必须指向永恒的属灵征战,指向我们内心深处回荡的天籁之音。

    比利·巴德的尸体挂在船桅上,在船员们看来,“比利在上升,乘着黎明时漫天玫瑰色的曙光”。“使人大为惊讶的是,人们没看见身体动,除了随着船身的自然摇摆,身体本身一动也不动,而这时风轻船稳,在一艘载满重炮的船上,这景象是这样的庄严雄伟。”

    天地间只有海浪拍打着船身的声音。



原文标题:当杀人天使遭遇公义之法

原文来源:腾讯•大家

(立法网  小蚕/摘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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