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腾冲“罂粟”替代种植到底“肥”了谁

发布时间：2019-09-11 作者：

    在腾冲翡翠皇冠建国酒店的客房里，摆放着十几本介绍腾冲旅游的书。翻开由王明达于2007年著作、由保山市旅游局编辑出版的画册《缅甸手记》，在“沿途考察替代种植”一章中，一行醒目的题记映于眼目：——罂粟，变成了果木和庄稼，“替代种植”结出硕果。

    在腾冲翡翠皇冠建国酒店的客房里，摆放着十几本介绍腾冲旅游的书。

    翻开由王明达于2007年著作、由保山市旅游局编辑出版的画册《缅甸手记》，在“沿途考察替代种植”一章中，一行醒目的题记映于眼目：

    ——罂粟，变成了果木和庄稼，“替代种植”结出硕果。

    文章记录了作者在20世纪90年代初作为春城晚报记者，到腾冲和中缅边境采访罂粟替代种植的情况。

    王明达最后写道：“从克钦邦第一特区的地界走到了第二特区的地界，现在不见了罂粟，只见经济林木和庄稼，人类正向理智和文明走去。

    这是令人欣慰的事情!”

    无独有偶：

    打开电脑，搜索腾冲市人民政府官网，一个醒目的标题跳了出来：

    “缅甸密支那新闻杂志记者就香蕉种植情况对中国金鑫公司董事长的访谈录（2019.7.22.）”

    文章报道了6月26日国际禁毒日来临之际，中缅两国在克钦邦境内共同合作从事罂粟替代种植的企业在歪莫县邓江洋区举行了国际禁毒日纪念活动时，云南金鑫大农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何元树就替代种植作物特别是“提苏”香蕉的种植情况接受采访的情况。

    何元树在接受釆访中说：

    “我公司与缅甸昌英沽、八瓦南、宿崩等公司一起开展互惠互利的农业种植合作，主要从事罂粟替代种植业务。

    我公司是在获得中国政府的首肯下前来开展替代种植的企业，

    可以说，替代种植事业取得成功之时，就是罂粟、毒品禁种取得成功之时。”

    可是，曾与何元树金鑫公司签订租地协议种植香蕉的缅北蕉农罗泽、尹太林，现在还与何元树金鑫公司保持租地关系的吴进、徐强，却向我们描述了另外一幅比“罂粟种植”更加“残酷”、更加“罪恶”的事实：

（一）

    金鑫公司宣扬的香蕉“替代”种植，与中缅政府推行的罂粟替代种植“风马牛不相及”。

    原保山市委书记熊清华在《缅甸手记》序中说：

    “缅甸是一个神秘而美丽的国家。这个森林覆盖率高过50％的佛国世界，至今仍是世界上未跨越工业化的国家之一。”

    “这里看不到工业污染，到处天蓝水碧，空气清新，自然生态环境好。古都、佛塔、柚木、翡翠……更是使这个国土面积在东南亚仅小于印度尼西亚，人口达5000万，地理位置处于中国、东南亚、南亚交汇地带的国家，对世界长期充满了神秘与诱惑。”

    “缅甸自古至今都是中国的友好邻邦，两国政府领导和两国人民之间，历来像走亲戚样来往频繁。缅甸与保山市山水相连，人民之间胞波情深。”

    据《缅甸手记》所载，腾冲市科技局帮助缅北克钦邦搞“罂粟替代种植”，从1996年就开始了。

    在第一期工程中，他们给缅方提供涂杉、台湾杉、华杉苗木，主要是恢复原来种罂粟被破坏掉的植被，没有“提供”香蕉的“替代”种植。

    从2002年开始的第二期工程，腾冲市科技局就帮助缅方烟农替代种植经济林木了，如核桃、银杏、板栗等。核桃林还和木瓜实行套种，也没有“提供”香蕉的“替代”种植。

    2000年国际禁毒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中国的禁毒》白皮书公布了中国云南在境外罂粟替代种植实施的面积：老挝74225亩 ，缅甸371258亩。替代种植的有橡胶、土豆、甘蔗、玉米、水稻、豆类、核桃、油菜、梅子、砂仁、白木瓜、经济林木和茶叶等，同样没有提及香蕉的“替代”种植。

    罂粟替代种植，就是用其他农作物取代罂粟及所有可制成毒品原料的作物进行种植，比如茶叶、咖啡、橡胶、腰果和用材林、防护林、经济林等，为什么独独没有香蕉呢？

    尹太林说，“我来解释一下，因为，原来种罂粟的地，是种不了香蕉的。因此，在云南省商务厅每年组织申报的境外罂粟替代种植农产品返销进口计划中，也没有包括香蕉在内。”

    罗泽说，“在金鑫公司开发的地块中，几乎没有一块是原来用于种植罂粟的土地。对此，他们的解释是，他们把原来种植罂粟的山民请下山来种香蕉了。我们不知道在香蕉园里劳作的工人有多少是原来种罂粟的烟农。但我们在蕉园的两三年中，确实没有碰到一个工人说他原来是烟农。据缅方工人说，山民们习惯了山里的生活，一般不愿意下山。而且，到香蕉园工作的收入也远不如他们在山里种烟。”

    罗泽还说，早在2010年10月，云南省商务厅就发文，进一步规范境外香蕉种植管理。明确提出香蕉种植“两个不允许”，即：不允许以替代名义种植或进口、不允许冒用替代种植名义扰乱口岸（通道）工作和进口秩序。

    既然香蕉包括“提苏”香蕉与罂粟替代种植“风马牛不相及”，金鑫公司董事长何元树为何要在国际禁毒日前夕接受缅甸密支那记者采访时，公开宣称他的公司是“获得中国政府的首肯下”在缅北开展罂粟替代种植的呢？

（二）

    以罂粟“替代”名义种植和进口香蕉，是以何元树为首的腾冲市国际商会导演的一出“瞒天过海”之计。

    罗泽、尹太林说，何元树公开宣称自己的金鑫公司是“获得中国政府的首肯下”在缅北开展罂粟替代种植的企业，可能是指2014年，金鑫公司与腾冲市政府签订的《关于投资建设中缅农业合作开发综合产业链基地项目的合作协议》。

    其实，何元树给自己公司披上“获得中国政府的首肯”“大旗”的同时，还精心为自己违法种植或进口香蕉编织了三道亮丽的“花环”：

    罂粟“替代种植”，即是其一。

    “行业自律”，是何元树编织的第二道“花环”。

    罗泽说，何元树金鑫公司原是在中缅边境从事木材贸易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批中国木材商与缅甸地方武装达成私下协议。地方武装收取金钱后，将整座山的林地砍伐权出售给这些贸易商行。

    为了运输木材，这些贸易商行又以帮助地方武装修建道路桥梁，违法取得道路两旁林地的砍伐权。同他们还以帮助地方武装修建其他基础设施以换取木材。高峰时期，金鑫商行在缅甸江心坡一年的采伐量可达到60万-70万立方米，相当于一年1万个火车皮的运输量。

    这种掠夺性的森林采伐导致大片的自然林被破坏。如今缅北地区与腾冲县边境线附近的山林已被砍伐殆尽。因为，根雕产业的发展甚至连树根也被采伐。这种砍伐模式让大面积的山林失去了应有的生态作用，对整个缅北地区的生态系统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

    于是，2015年初，终于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缅甸以非法伐木为名抓扣155名中国劳工并判处终身监禁的事情。在这个事件中，金鑫商行是难辞其咎的。

    罗泽说，2016年，不知什么原因，腾冲市国际商会新成立了境外农业种植分会。素有腾冲“木材大王”之称的何元树新担任了会长。

 
    2018年5月11日，尹太林、李高琼、罗泽、杨杨以“缅北农业合作经营种植户”的名义，向云南省商务厅和云南省信访局呈送《关于腾冲市国际商会垄断缅北香蕉种植土地资源和通关业务的情况反映》。

    《情况反映》说，2018年4月13至16日，腾冲市国际商会下属缅北种植分会成立调查小组，对缅北香蕉种植散户进行了全面调查。

    调查组宣布，根据《腾冲市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规范境外农业种植合作经营秩序的意见》（腾政发[2018] 3号）及《腾冲市国际商会境外农业合作行业自律规定》，由腾冲市国际商会及所属境外农业合作分会代表腾冲市人民政府，将所有经腾冲口岸通道出境开展农业合作业务的企业和个体户纳入分会，由分会对其日常经营行为进行管理和监督。

    据调查组通报，2018年2月20日，腾冲市商务局赵明才局长、刘品成副局长莅临腾冲市国际商会四楼会议室，传达了保山市商务局会议精神及杜副市长的指示意见，对缅北香蕉种植散户的统一管理做出了规定（注：据尹太林说，后来，杜副市长曾当众否认作过这个指示）。

    2018年2月22日，腾冲市国际商会境外农业合作分会出台了腾国商发[2018]1号《腾冲市国际商会境外农业合作分会会议决议》。

    《决议》规定，将已经在缅北种植香蕉的散户纳入国际商会统一管理。国际商会指定万佳公司实施统管，代理通关业务，对每车香蕉收取15000人民币的通关费（正常情况下通关费包括缅方的在内，一般不会超过4000元人民币）。万佳公司收取600元手续费。

    《决议》还规定，截止2017年12月28日召开国际商会缅北种植大会前未入会的公司，腾冲市商务局暂停办理新公司备案。对申请备案材料在暂停备案前提交到商会的，虽未能入会但确实遵守相关行业规定的，通关费用按入会的标准按7300元每车收取，土地限2000亩。通关手续由商会指定万佳公司办理。未入会的公司视为散户，所有散户由境外农业种植分会统一管理。

    何元树编织的第三道“花环”，是“边民互巿”。

    罗泽说，根据云南省商务厅近期的一份调研报告，截止目前，腾冲在缅北地区的香蕉种植面积已达30多万亩。由于缅甸市场有限，所种植的香蕉需返销进口回国内。

    目前，返销进口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属于替代种植的香蕉，用替代返销指标报关进口；二是通过边民互市的方式返销进口。

    由于替代返销指标有限，90%的香蕉是以边民互市的方式返销进口。

    具体的销售方式为：境外种植经营主体将所种植的香蕉卖给国内客商，客商直接到种植地收购，收购后委托国内的中间商具体对接（目前在腾有50多户），联系货运信息部帮助寻找运输车辆，然后委托腾冲市企业帮助办理运输车辆及人员的有关手续，最后客商与边民合作以边民互市的方式运输至境内。

    罗泽说，为了通关环节获取高额利润，金鑫公司以帮助沿边边民脱贫致富为名，骗取当地政府许可，将边民组建成所谓“互助组”。目前已有26个组，每组40人。将出口物资和返销的香蕉等产品化整为零，利用边民的身份优势， 由边民替运送物资出口和运回香蕉的车辆在猴桥口岸过磅报关。

    按照海关总署的边境贸易政策，边境地区居民通过边民互市贸易进口的生活用品（列入边民互市进口商品不予免税清单的除外），每人每日在价值人民币8000元以下的，免征进口关税和进口环节税。

    这样，一个边民大约可按通关4吨香蕉的价值免征关税。一个挂车可装32-33吨香蕉，通过化整为零，需要8位边民协助过磅，即可免去所有关税。通过此举，虽然每一位边民获得了由金鑫公司提供的18元“互市服务费”，但是，金鑫公司则成功的“规避”了关税，大幅度地降低了统一通关的成本。

    一个“替代种植”，

    一个“行业自律”，

    一个“边民互市”，

    于是，何元树的金鑫公司就在挥舞着“获得中国政府的首肯”“大旗”的同时，通过自己精心编织的三道亮丽的“花环”，“瞒天过海”，挥手之间，竟使云南省商务厅明确提出的香蕉种植“两个不允许”的禁令颜面尽失。

（三）

    “始乱终弃”，以何元树为首的腾冲市国际商会借行政监管之失，行盘剥“挂靠”蕉农大肆敛财之实。

    云南省商务厅提出境外香蕉种植的两大禁令，一是“不允许以替代名义种植或进口”，一是“不允许冒用替代种植名义扰乱口岸（通道）工作和进口秩序。”

    以何元树为首的腾冲国际商会“瞒天过海”，牟取行业垄断性暴利，除了偷逃巨额关税外，主要是通过巧取豪夺，盘剥“挂靠”蕉农，大肆敛财。

    罗泽、尹大林说，腾冲在缅北地区的香蕉种植企业有13家，其中12家为腾冲市国际商会会员单位。这些企业大多并不直接从事香蕉种植业务，而是与缅方有权势有背景的公司合作，通过行贿等手段，与缅方公司签约低价获取土地，并用金钱买通关系，获取化肥等物资进口相关的批文，高价将土地转租给中国个体户种植 。

    商会和公司通过垄断土地资源和货物通关业务，在利用政府优惠政策实现零关税的同时，向种植户收取高额地租和通关费用获取高额利润。并且，这些企业收取的高额地租和通关费用大都不进入公司账户，多以公司有关人员的个人账户收取。

    他们从缅甸农民手中获得土地的价格，最初仅为每亩/50元人民币左右。目前虽有所上涨，但也只是每亩/200-300元人民币，但转租给种植户的价格最初为每亩/450元，现在涨到每亩/600-1300元人民币。

    吴进是四川安岳人、徐强是重庆人。他们应金鑫公司第二大股东、总经理刘天翼招商，于2018年8月22日与金鑫公司签订了《合作投资境外罂粟替代种植协议》。

    合同称，金鑫公司与缅甸昌银沟开发公司、穗鹏有限公司分别签了进行罂粟替代种植的合同手续，签于吴进香蕉种植的专业技术优势，同意将打洛基1620亩土地划拨给吴进开垦种植，由吴进成立生产种植分队，在本合同指定地块内自行规划、投资、经营，利润归乙方自行支配。合作费用按600人民币元/亩，每年合计向金鑫公司交纳97.2万元人民币的租金。

    金鑫公司在合同中承诺，负责投资完善相关境外替代种植的一切合法手续，负责办理与缅甸公司租地合作开发的一切手续，负责修筑通往种植地的主干线路，负责解决乙方在生产经营期间肥料物资和产品的双边通关及缅方其他组织收费问题，费用统一由金鑫公司按进出境车数向吴进方收取。

    徐强说，“90多万的租金，约定到2019年6月30日付清。我们交了50多万，结果在6月27日，运输香蕉的主要桥梁却断了。一修桥，就修了20多天，香蕉运不出去了，就暂时没有钱交租金。于是，金鑫公司就通知吴进说，你们地租迟迟没交，要求有代办去担保地租，卖了香蕉的款全部偿还地租，由于代办不同意担保，吴进就另签了一个还款计划，按每车香蕉交2万元给金鑫公司。”

    吴进说：“6月27日，公路桥因质量问题坍塌，使我们种植基地已装车的4车香蕉和已砍下待装车的2车香蕉无法运出而损毁，损失约61.2万元。该坍塌公路桥经抢修20余天通车后，又因金鑫公司未能就进出口香蕉数量指标问题与缅甸协商一致，又致使3天无法出售，造成我基地香蕉过度成熟而无法出售，损失惨重。我签了还款计划以后，先运出来8个车，每车都交了2万，共计16万元。后来，从第9车开始，金鑫公司又扣了9个车在缅甸口岸达两天之久才放行。当时，我给金鑫公司发信息，说基地暂时没有流动资金，地租一时凑不齐，感到抱歉。没想到，金鑫公司在群里说，要给我们租地的上手段。后来，我们有7个车被扣押在口岸，驾驶员最长被扣押了6天。后来通过边防、海关接见，当天晚上在当地派出所报案。后来，直到大使馆给金鑫公司打电话才放人回国。但是，这次被扣押的200吨香蕉却全部变质而烂掉。”

    吴进租地种植香蕉，先后已投入1600多万元人民币。他说：“我们是2018年6月8日进缅北的。原来说好的每车7300元的报关费，桥断了，又在合同约定之外每车多收300元修桥费。今年，从6月1日开始，又多收了350元的雨季通行费。每车总共就多收我们650元。结果，雨季香蕉我们也没有办法运回来。因为，桥没修通。桥是矿业公司的矿车压塌了的，听矿业公司内部人员说，他们赔偿了金鑫公司180多万。腾冲政府还补贴了几百万修桥费。现在，香蕉种植户有2万多辆车在跑。单说今年多收的过桥费和雨季通行费，金鑫公司就可以多收1000多万元，而修个桥顶多100多万元。”

    罗泽说，腾冲市国际商会还公然在海关前面设置关卡，对运送进出口货物的所有车辆强行收取每车300元的所谓“协调费”，颇有“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山大王做派。

    2019年5月21 日，《南方农村报》曾以《缅北香蕉大企业抱团登“大舞台”》为题，报道了何元树金鑫公司以腾冲市国际商会的名义，举办“2019第四届东南亚（腾冲）香蕉全产业链品牌汇暨缅老农业投资峰会”再次大规模“招商”的情况。

    2019年8月11日，罗泽在给国务院办公厅督查室的一份情况反映中，曾一针见血地指出，面对高额的地租和通关费利益，金鑫公司试图一家独霸垄断腾冲境外香蕉种植的土地和通关业务，但未能成功。在高额利润的驱动下，又先后有十多家公司挤了进来。最终，在金鑫公司的策动下，这十几家公司于2016年12月28日抱团成立了腾冲市国际商会，制订了出台了《腾冲市国际商会境外农业合作行业自律规定》，图谋集体垄断腾冲境外香蕉种植业，达到行业自肥。

    罗泽、尹太林、吴进、徐强告诉我们说，一言以蔽之，以何元树为首的腾冲国际商会借“行业自律”之名，垄断腾冲境外香蕉种植产业，其最终目的就是巧取豪夺，榨取“挂靠”蕉农的血汗！

    “挂靠”的蕉农，是何元树金鑫公司“瞒天过海”违法“招商”来的，彼属“始乱”！

    对“招商”来的八方蕉农欺哄黑诈、肆意践踏而“自肥”，此属“终弃”！

    “始乱终弃”，“天”必厌之！

    “天”不厌之，天必谴之！

    孰与不信乎？

原文标题：“始乱终弃”：腾冲“罂粟”替代种植到底“肥”了谁

原文来源：立法网微信公众号

（立法网　/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