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教授：为“聚众闹事”的邻水县农民打赢刑事官司

发布时间：2017-08-04 作者：张和光

   
    据他们介绍：邻水县政府修水库扩容抢占了他们的耕地，不按国家规定的标准赔偿，多次找邻水政府依法解决均推脱不理，还反诬他们无理取闹，把他们的三个生产队长以“聚众闹事罪”交邻水县法院判了三年徒刑。



 

    2000年初，邻水县一群老弱贫苦农民忽然来到我办公室跪地不起，称他们受了极大冤屈，求我为其申雪。

    我虽曾为四川大学法学院教授，但早已退休，现在只是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不过与两三知己挂了个律师招牌而已，此时此刻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先问他们吃饭没有，他们也直说“没有”。于是我先买了些馒头、烧了些开水，让其吃饱喝足后细说缘由。

    据他们介绍：邻水县政府修水库扩容抢占了他们的耕地，不按国家规定的标准赔偿，多次找邻水政府依法解决均推脱不理，还反诬他们无理取闹，把他们的三个生产队长以“聚众闹事罪”交邻水县法院判了三年徒刑。

    “这还得了！”当时我已年满75岁，可一听这控诉，顿时火冒三丈！当即向省国土局、水利厅等单位了解，均认为邻水县政府的做法欠妥。我马上决定接受他们的委托，明确表示：不收分文，来去费用，全部自理。

    首先到了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为农民提出上诉。时任中院负责刑案的副院长毛兴无同志亲自出面与我接谈，并基本同意我的看法。他告诉我：中院已研究决定撤销邻水法院对三个农民的刑事判决，发回重审，刑事裁定书上说得很清楚：“被告人的犯罪行为事实不清，需进一步查证核实，予以正确处理。”我明白，其中的“予以正确处理”这句话就基本上表明他的态度了。

    2000年7月18日，邻水法院开庭重审此案，我即出庭为农民辩护。

    审判庭设在一个大礼堂，县政府动员了不少干部群众，名为“接受法制教育”，实则杀鸡给猴看。

    庭审中，我问被告：“你们知不知道邻水县政府征用你们的土地是非法的？是毫无道理的？”当时就炸开了锅。听众不断鼓掌。

    公诉人马上拿出他们认为合法的证据——广安行政公署给他们补办征地手续的批文——反驳我：如果邻水县政府是违法征地，上级何以同意补办征地手续？

    我立即反问道：在同一批文里的第三项明确指出：“未批先用地的做法是错误的，要认真吸取教训增强法制观念做到依法用地。”这就说明上级已经说了邻水县府不依法办事，这还有什么说的？何必强词夺理！广安行署的批文是1998年6月5日签发，距今两年多，邻水县府补办的手续在哪里？

    我接着说，邻水县府非法剥夺农民的合法财产，农民依理依法索要赔偿，怎么就成了无理取闹？这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更进一步指出目前有些官老爷豪车华屋、美食锦衣，老百姓啼饥号寒、饔飧不济，这些人良心何在？听众不断鼓掌、甚至欢呼。

    庭审法官再三要求大家“安静！安静！”我估计之所以没有当场抓我，是因为农民的愤怒已达到极点，如果抓我还可能出事，他们也得考虑一下后果。

    出庭公诉的检察官也自知理屈，在高压下也不过是出场应付，甚至似乎有意给我们辩护方提供炮弹。例如他们在起诉书中及庭审中对被告的指控，均说：“以水库扩建工程征用两社土地，赔偿数额不够，移民安置不妥为由，要求政府解决，由于未达到预期的目的，共谋关闭水闸企图给政府施加压力。”

    我们辩方立即抓住此点阐明：被告的动机目的不是“聚众扰乱社会”，而是保护自身合法权益，怎么能因此定罪？

    又如公诉人说：“被告之所以犯罪是未加强法制学习，”我立刻反问道：“广安行署的批文明明写的是邻水县府要加强法制学习，今后不犯类似错误，怎么是要农民加强法制学习？”

    庭审结束后农民弟兄纷纷围着我说：你这个人真是胆大，说了我们多年想说而不敢说的话，有好几个老年农民甚至向我磕头，并说：你这个律师给我出了一口多年积郁在胸中的怨气。当时我内心的激动真难以笔墨形容。

    回到成都后，天天为此事考虑：庭审虽然辩护胜利了，但三个农民仍然关在牢里，何时才能释放？公正的判决何时才能下来？我反复考虑，只有用书面材料向各级党政领导呼吁。

    在2001年7月23日，我即缮就呼吁书，大意谓：现行刑事诉讼法规定：人民法院审理公诉案件应当在受理后一个月以内宣判，至迟不得超过一个半月。可邻水县法院严重违反法律规定，要求对其违法行为予以关注，并责令改正。

    不久邻水法院即将三个被关押的农民释放，但判决仍未下达，直到2002年1月广安中院决定提审此案并函告广安市人民检察院，广安市检察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告知广安中院此案不符合起诉条件，广安中院才于2002年2月18日函复“视为撤回起诉”。

    至此，全案告终乃得，三个农民即获宣告无罪。

    2002年2月27日，四川法制报在头版以显著地位刊登此事，标题是《邻水三农民舒心过大年》，对此事做了简要叙述，在第四版以该报记者周牧的名义写了《为了三个蒙冤的农民兄弟》的长文，称在广安市、邻水县两级法检部门的努力下，受冤的三位农民代终于无罪，他们舒心地过完了马年春节。”

    三位蒙冤农民来成都买来不少法制报回邻水四处宣传。事后得知，三位蒙冤农民每人得了两万八千元赔偿——我想，这在当今能做到这一步已很不容易了。

（摘自张和光著：《秉笔直书记生平》，中国文化出版社2016年10月第一版）
 

原文来源：立法网微信公众号
 

（立法网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