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了,那本相册不知道到了哪里?顶着的枪口让我脑门时时发懵,我常常对自己说,忘记那个暑闷的夏天傍晚吧,更不要把它写成文字,流传下去……
那是1967年的夏天傍晚,沱江河畔的小城,暑热笼罩着,使每个人都狂躁不安。
我正在家里和同学罗新聊天。母亲住医院了,父亲被红卫兵抓走了,家里就是我们兄妹三人,弟弟也不知跑哪里去了,罗新来时,妹妹也在家。
说是家,其实就是不到十五平方的小屋,屋里支着两张床,母亲和妹妹睡,我和弟弟一人睡一头。
那小屋曾是一个带佛龛的古庙,起夜上厕所,得跑去十几米外的佛龛下。
除了床,就是两个箱子摞起来靠在床边,摆着小镜子,成了“梳妆台”。记得还有一张桌子,就摆在窗下,那是借的公家的,每月还要扣几角钱的“租金”。
昏暗的灯光来自挂在屋子中间的白炽灯泡,电线垂坠着,这就是屋子里的全部摆设。
罗新同学就住在街对面的养路段,三年自然灾害,家里饿死了五口人,就剩下他和父亲相依为命。因为是近邻,更因为我们都是文革期间的“逍遥派”,他常常泡在我家里。
正值“三伏”,屋子里闷热潮湿,我们摇着扇子,正聊得高兴,突然,屋外天井里,“哗啦啦响”起来一阵嘈杂声,并听到有人急促地往楼上跑。
很快,一脚踹门的“砰砰砰”声响。门开了,一支乌黑的手枪,洞开的枪栓,顶着我的脑袋。
“不准动!”没有喊“举起手来”。
这时我才看到,屋子外的天井里,站满了荷枪实弹的人,还架着两挺机关枪,连窗外楼梯上也架着一挺歪把子机枪。
罗新站在我身边,枪口对着我脑门。蹿进门的那个红卫兵就开始拉开桌子抽屉,打开箱子,翻看着,寻找着什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乌黑发亮的枪口,我本空白的脑子里突然想到,我的枕头下还压着一颗军用手榴弹――那是几天前,我和几个小朋友,翻进隔壁街道办事处的屋子里,发现好几箱手榴弹,顺手牵羊拿走一个,备着有空的时候去炸鱼。
那时候,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来,快速地摸出手榴弹,拉响!可面对红卫兵手中那张开的板机,我只能一步不动的站立在屋子的中央。
在箱子的底下,压着一本父母亲的相册,母亲在前、父亲在后,放大为四寸的照片,父母亲都笑得很灿烂。什么也没有搜到的红卫兵搜到了这本相册。
一个红卫兵指着相片,举过头顶,挥舞着,“看看,简直是流氓!”他们就抄走了这本相册,狂叫着,“哗啦啦”地走了。
几十年了,那本相册不知道到了哪里?顶着的枪口让我脑门时时发懵,我常常对自己说,忘记那个暑闷的夏天傍晚吧,更不要把它写成文字,流传下去。
不,我很快否定了自己,为了忘却我才不能忘却,还是把那个夏天的傍晚记录下来吧。
原文来源:立法网微信公众号
(立法网 江力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