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力征：那一夜，幸好“红卫兵”没有醒……

发布时间：2017-12-25 作者：江力征

    学生醒了，他就死了。“困兽犹斗”，临死他要大喝一声，临死他也会拿这一教室的红卫兵垫底的。战场上不是常说吗？“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江流有声，断案千尺。

    清明时间的黄河故道，麦苗返青，万物复苏。我们全家守候在父亲的墓前，小心翼翼的拾取碑上浮土，心中默念着父亲，他好像还在我的身边，诉说着他的故事。

    十年浩劫文革中的一天晚上，父亲被红卫兵们弄到内江初一中的教室里暴打。用带铁扣的皮带抽、用半自动步枪枪托打。浑身上下全都是血。脸肿了、鼻子歪了、伤痕累累。

    父亲半夜三更醒来时，满教室横七竖八倒地躺着荷枪实弹而睡的学生。他们都累了。

    父亲五花大绑被学生捆着，扔在教室的一角。两个学生，枪靠肩上，席地而坐。半自动步枪刺刀上着，亮光闪闪的守着父亲。

    父亲想，“这下完了”――因为学生说了，今天累了，明天弄死他。

    半夜时，父亲试着动了动，手上被捆的绳子有些松动。一丝希望浮现在脑子里。

    父亲慢慢的滑动被反绑住的双手，磨啊磨、磨啊磨，居然挣脱了捆在他身上的绳索。此时亮晃晃的白炽灯下，斜靠着守卫他的学生，耷拉着脑袋相依着睡得正香。

    父亲站起身，蹑手蹑脚的取下了灯泡。整个教室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父亲抹去脸上的血迹，强忍身上的疼痛，跨过拦路看守的学生身体，那时抗战老兵出生的父亲，淮海战役负过伤的父亲只有一个想法。“逃出魔窟”。

    后来，父亲对我们说，幸运的是，学生们没有醒来。假如学生醒来了，父亲就是一只饿狼，他会扑上去，熟练的夺下带着寒光的刺刀。在黑暗中他会让面前的小将，没有回过神来就呜呼哀哉。进而，他会跃将起来双眼血红的扑上去，用手中的刺刀一挑一刺，迅速的干掉横七竖八合衣躺满地上的红卫兵小将们。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那时的父亲，四十多岁，强壮的体魄，遍体鳞伤。眼下，残酷已经逼迫他成为一只饿虎猛狼，他已经没有了做人的基本尊严。

    学生醒了，他就死了。“困兽犹斗”，临死他要大喝一声，临死他也会拿这一教室的红卫兵垫底的。战场上不是常说吗？“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凭着父亲南征北战的军事素质，凭着父亲先摘下灯泡的举动。他已经只能“鱼死网破”，做好拼一拼的准备了。

    常听父亲平静的叙述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我都会打个冷颤。

    是啊，幸好学生们没有醒！一醒一喊，刀光血影，血溅教室！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们这个家，就完了：父亲就是自杀了，我们也会是反革命家属。

    “反属”，那个年代的专用名称。面对那些逝去的鲜活的生命，我们很难生存下去的吧。

    命运就是应该如此结局，红卫兵小将们做着美梦，酣然入睡。父亲艰难的翻上带玻璃碴的高墙，在黑沉沉的夜里，逃生了。


 

原文来源：立法网微信公众号

（立法网  江力征口述、唐煜根据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