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锋：蔡元培进德会的八条戒律

发布时间：2013-09-13 作者：

    北大文科学长陈独秀以152 票当选为进德会评议员，名高责重，后来却鬼迷心窍，走进了八大胡同，被人举报告发。蔡元培对陈独秀十分倚重，曾联手对北大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接到告发，又如何处理呢……



    1918 年1月19日，由校长蔡元培倡导成立的北京大学进德会正式宣告成立，此时刚好是蔡元培担任北京大学校长的第二年。与某些大学校长有所不同的是，蔡元培既没有急于给自己弄房子、车子和票子，也没有急于给自己弄一级教授、两院院士、博导之类的学位和职称，而是在全校教师员工中倡导创办起北大进德会，积极提倡进德，与社会浊流斗争。

    据史料记载，蔡元培十分重视个人道德的修养和建设，他认为“吾人既为社会一分子，分子之腐败，不能无影响于全体，如疾疫然，其传染之广，往往出人意表”，“私德不修，祸及社会”。于是，他便利用担任北大校长的职务便利，倡导发起组织起北大进德会，并迅速得到全校绝大多数教职员工的赞成与响应。

    蔡元培发起组织的北大进德会，明确规定会员划分为甲、乙、丙种三个等级，对甲种会员要求“不嫖、不赌、不纳妾”;对乙种会员要求在“不嫖、不赌、不纳妾”基础上，再加上“不做官吏、不做议员”两条;而对丙种会员则要求在“不嫖、不赌、不纳妾”，“不做官吏、不做议员”的前提下，再加上“不吸烟、不饮酒、不食肉”。会员入会手续极为简单，入会人只须填写一个申请表，写明愿为某种会员后，即可在《北大日刊》上公示。

    据载，北大进德会成立后，当时北大的教职员工积极踊跃的自愿申请要求入会。仅半年左右时间，加入北大进德会的会员就达到了398 人。许多知名教授都争先加入，校长蔡元培、文科学长陈独秀、工科学长温宗禹、理科学长夏元瑮、法科学长王建祖和沈尹默、傅斯年、罗家伦、陈宝锷、高日采等知名教授均积极申请要求加入，并担任进德会的评议员。还有李煜瀛、陈大齐、钱玄同、李大钊、胡适、陈汉章、马寅初、康白情等知名教授在入会后担任纠察员，由此使得进德会在当时产生了很大影响。

    三种会员以丙种会员的条件最高，或者说最难。因为它要兼具甲、乙、丙三种会员的戒律，共八条。特别是第六、七、八戒，即不吸烟、不饮酒、不食肉三戒，一般人很难做到。蔡元培本人申报为乙种会员。他认为自己既符合甲种会员的三项条件，也符合乙种会员新加的两项条件。当北大校长，蔡元培认为不是做官。进德会对八条戒律有界说：“(四)不做官吏:凡受政府任命而从事于行政司法者为官吏，但本其学艺从事于教育学术实业者，不在此限。”可见当北大校长并不影响申报乙种会员，至于丙种会员，要求不吸烟、不饮酒、不食肉，这从社会上的大多数人来看，是条件过高，因为人的一生，要做到不吸一支烟，不沾一滴酒，完全素食，很难，很难。因此，三种会员以申请丙种会员者最少。进德会成立三个月，甲、乙两种会员合计达437人，而丙种会员只有24人，时为北大教授、主张完全素食的无政府主义者李石曾是其代表，还有梁漱溟先生。

    蔡元培发起组织进德会，划定八条戒律和甲乙丙三种会员的标准，并给自己定位为乙种会员，由此可见蔡元培他个人私德修养要求之严、之高，而且实事求是，采取普适平民的立场，这种态度是十分受人尊敬和值得学习的。

    蔡元培一生先后娶了三位夫人。188 年他23岁时，与王昭女士结婚，琴瑟和谐，养育二子。1900 年6 月，王昭病逝，媒者纷集，蔡元培即提出自己的续娶条件：天足；识字；男不娶妾；男死后，妻可再嫁；夫妻意见不合，可以离婚。由此反映出蔡元培对婚姻的观点：追求幸福生活，以人为本，尊重女性，男女平等，婚姻自主，婚姻自由。这就把婚姻道德提升到一个很高的水平，这在当时和今天也是颇为惊世骇俗的。

    据史料记载，蔡元培坚持自己的条件，经多方寻求，1902年与黄仲玉女士结婚。蔡元培的第二次婚姻，长达19年，夫妻情笃，育一女一子。1921年黄仲玉病逝，蔡元培“心甚悲痛”，作《祭亡妻黄仲玉》文以悼之。这时蔡元培55 岁。反思自己年事已高，蔡元培公开宣示续娶的一个必要条件，即年龄须在30岁以上之女子、有过婚史已离异及寡居妇女或持独身主义而非极端者，也可接受。

    1923年7月10日，蔡元培在苏州留园与周峻女士举行结婚典礼。他在致辞中说:“余年五十七，且系三娶。所欲娶者为寡妇，或离婚之妇，或持独身主义而非极端者。唯年龄须在三十岁以上。余谙习德文，略通法文，而英文则未尝学问，故愿娶一长于英文之室女。余不信仰宗教，嗜美术。既辞北京大学校长，即赴比利时或瑞士留学。周，年三十三。前在上海爱国女学毕业，治英文有年，非宗教中之人，亦嗜美术，有志游学，与余所持之条件适合也。”这足见蔡元培自省之深，律己之严。既弘扬了中国传统之美德，又不为封建礼教所拘，坚持追求幸福、美满的婚姻与爱情，完全可以这样说:他对个人私德修养之完美，已臻于极致。

    蔡元培主张私德修养应取积极态度。他说:“进德之名非谓能守会规即为有德。德者积极进行之事，而本会条件皆消极之事，非谓即以是为德，乃谓入德者当有此戒律。”遵守戒律是入进德会所必需的，但不够，还要积极进行，增添新内容，弘扬真、善、美。其后，进德会对八条戒律又作了进一步的诠释：

    “(一)不嫖：凡亵视他人之人格，以供玩弄者，皆认为嫖；(二)不赌：凡以钱或钱之代替品为输赢之游戏，皆认为赌；(三)不纳妾：凡有妻再婚者，无论用何名称，皆认为纳妾；(四)不做官吏：凡受政府任命而从事于行政司法者为官吏，但本其学艺从事于教育学术实业者，不在此限；(五)不做议员：以国会、省议会、现议会的议员为限；(六)不饮酒：中西各酒以及普通药酒皆为酒；(七)不食肉：动物材料除乳卵外皆为肉食；(八)不吸烟：中西各种烟与鸦片，与代鸦片之吗啡针，皆以烟论。最后三条中，其治病必需之品不在此限。”这就把八条戒律界说得更精确，也更科学，可以说前进了一步。

    蔡元培律己严而待人宽。对进德会戒律，他主张审核会员申请，“不咎既往”。就是说申请者如果以前有违犯戒律的行为，只要以后不犯，就不要追究，仍可入会。这方面的一个突出例证就是某知名教授当时已纳妾，仍申请入会，并以44票当选纠察员。蔡元培这种不咎既往的态度，给不少有过违戒行为而又希望择善而从者，开了一扇门户，有助于人们放下包袱，积极向上，增强了道德修养的风气。

    不过，对已入进德会而违犯戒律者，是要受罚的。但在这方面执行起来比较难，蔡元培就曾面临困境。比如，北大文科学长陈独秀以152票当选为进德会评议员，名高责重，后来却鬼迷心窍，走进了八大胡同，被人举报告发。蔡元培对陈独秀十分倚重，曾联手对北大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接到告发，又如何处理呢?既要面对执行进德会的戒律，又要面对文科学长的去留，实在是抉择两难。且告发者不是一人，而是几位旧派重量级人物，坚决反对新文化。他们既已抓住倡导新文化的领军人物的“辫子”，岂能轻易放过。1919年2月26日夜，蔡元培和北大教授马夷初、沈尹默、汤尔和等，商议如何处理文科学长陈独秀，并研究酝酿北大内部体制改革。

    在校长蔡元培的主导下，北大评议会议最终决议从本学期起由文、理科开始废除学长制，并呈报教育部，报备；文、理两科实行合并，不设学长，另设置一教务长统领之。并报告各门教授会已于8日开会，选举经济教授会主任马寅初为教务长，行使原文、理两科学长职权。这样，文科学长也就不露痕迹、合情合理地出了局，下了台，蔡元培也避免了面对旧派问责之尴尬。这足见蔡元培做人的宽厚，也有高明的领导应对能力。

    据史料记载，北大进德会成立后，还发生过知名会员违犯戒律之事。比如，倡导白话文的著名海归派领军人物胡适，曾一面对自己的双亲和小脚原配夫人声称要严格遵守一夫一妻制，一面却又在杭州烟霞洞搞婚外恋，甚至过了三个月的“神仙生活”。这位既旧又新、不旧不新的大教授，其后还留下一出出风流逸闻，这或许成为文坛“美谈”，然而，这作为一种道德的缺失，是怎么涂抹也抹不掉的。

    按照中国道德文化传统，评价一位学者文人往往从道德、学问、文章三方面切入，而在其中，道德更重要。学问大，文章好，而如果道德缺失，会被认定是文人无行，这是最严重的批评。一般认为做人比做学问、写文章更难，也更重要。回顾历史，20世纪五四运动前后，北京大学涌现出一批知识精英、学者、大家。他们对中国近现代历史的发展，或在某一方面，某一学科领域，作出过重要贡献，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但在这批知识精英中，要说兼具道德、学问、文章三者之美，堪称完人的蔡元培是第一人，或许是唯一的人。

    历史现已进入信息化时代，尽管道德、学问、文章的范式发生了很大变化，有前进，有缺失，而道德的缺失最明显。提倡研究蔡元培，学习蔡元培，在今天仍有其深远和重要的现实意义。



原文标题：蔡元培发起“进德会”刮道德旋风

原文来源：中国人大杂志

（立法网  小蚕/摘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