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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波:兽性中发现人类

发布时间:2013-12-27 作者:


    人们不是不明大义,而是从来就没有义过。之所以需要义、需要道德、需要法律、需要统治者,因为若没有这些东西的话,如将政治像数学一样演算的霍布斯所说,人们将会不得不过上这样一种生活……



    非攻是墨子的核心主张之一,即反战。他是这样阐明此主张的:

    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众闻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罚之。此何也?以亏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鸡豚者,其不义,又甚入人园圃窃桃李。

    是何故也?以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入人栏厩、取人牛马者,其不仁义,又甚攘人犬豕鸡豚。此何故也?以其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杀不辜人也,扡其衣裘、取戈剑者,其不义,又甚入人栏厩,取人牛马。此何故也?以其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矣,罪益厚。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别乎?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说往,杀十人,十重不义,必有十死罪矣;杀百人,百重不义,必有百死罪矣。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情不知其不义也,故书其言以遗后世;若知其不义也,夫奚说书其不义以遗后世哉?今有人于此,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则以此人不知白黑之辩矣;少尝苦曰苦,多尝苦曰甘,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甘苦之辩矣。今小为非,则知而非之;大为非攻国,则不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辩乎?是以知天下之君子辩义与不义之乱也。

    其实,这种“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少尝苦曰苦,多尝苦曰甘”的情形在我们身边挺常见的。许多一眼即识的,极大的罪恶因为处于权力的沉默中,甚至因为获得权力的支持而变得普遍,它们即便没有变成善行,也变得至少不再是罪恶,而是可以无视的正常之事了——与此同时呢,我们却会竞相指责一个随地吐痰的人。

    在我看来,“多见黑曰白”不是说人们分辨黑白的能力在某种条件下会发生故障,而是说,从根本上人们就不愿去分辨黑白。

    义可释为道德,道德是统治工具。作为被统治的个人而言,他希望并力求其被授予的道德维系在一种鼠目寸光的状态中——寸光或许都长了,也有些像孙悟空给唐僧画下的安全圈——这圈哪怕小到唐僧须单腿独立且踮起脚尖方可容下亦不惜,以尽量提升以统治者为主的其他人在做没有道德的事且不伤及他时这帮人不道德的最大限度,并藉此,他可以在置身事外乃至助纣为虐时保持问心无愧乃至正气浩然。

    所以,人们不是不明大义,而是从来就没有义过。

    之所以需要义、需要道德、需要法律、需要统治者,因为若没有这些东西的话,如将政治像数学一样演算的霍布斯所说,人们将会不得不过上这样一种生活:

    每个人都像一只孤独的野兽那样行动,并不感到对他人负有义务,而是在求生与自我满足这两项基本冲动的指导下活动。人与人相互为敌。一切需要多人合作的事务皆无法进行,如产业、种植、文艺。每个人都处于暴死(他杀)的威胁之中,人的生活孤独、贫困、卑污、残忍而短寿。人们用相对的善来称呼快乐,以及任何能增强他们相对于他人的优越性的东西,体现为个人欲望的满足;相对的恶则是虚弱和痛苦的代名词,体现为暴死的可能性。任何用来自我防卫的手段都是可以接受的;同样的原则也适用于个人欲望的满足,因为每个人都是最高权威和法官。人虽然拥有无限的权利,但却享受不到任何东西——享受以安全为前提,然而安全却与自由不相容。

    并没有证据证明人类在霍布斯所说的自然状态中曾过过这样的日子,但从人们在战争期间无政府状态下,暴乱中,乃至抢地铁座位时闪现的嘴脸,可以瞅到这些日子的端倪。接下来,既然通过这条以杀人、强奸等付诸于暴力的损人利己行为为实现个人自由的唯一途径,除了暴死之外哪里也去不了,聪明的人们便将这自由变卖,换为义;将自己的身份从个人贬为人民,把手里的刀枪交给国家,在后者所保障的人身安全里,享用不自由的余生。

    这种对不自由的忍受乃至享受,即为道德。对这种受的体认程度,决定了你可能获得世俗幸福的可能性。

    于是,政府和国家的出现一直被视为人类与自然斗争的一轮决定性胜利。但这一胜利并没有改变每一个每年都给奶奶上坟的人,他身上流着所有强奸犯的血;每一个为了防止儿子在地狱里被钢钩刺穿上腭而告诫他不可钓鱼的人,他身上流着所有杀人犯的血。

    这不是兽性,而是人性。

    以上霍布斯的这套推理,墨子早已完成:

    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时,盖其语,人异义。是以一人则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其人兹众,其所谓义者亦兹众。是以人是其义,以非人之义,故交相非也。是以内者父子兄弟作怨恶离散,不能相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至有余力,不能以相劳;腐臭余财,不以相分;隐匿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乱,若禽兽然。夫明虖天下之所以乱者,生于无政长,是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

    这段里的义不是指道德,而更像霍布斯所说的个人欲望。既然墨子很清楚当人们获得完备的平等与自由时会变成什么屌样,为什么又要说“天欲人之相爱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恶相贼”呢?天怎么这么颠三倒四?这不怪天,而因为人“以其兼而爱之兼而利之也”,为了证明这个,他老人家反问道:“若使天下……视人室若其室,谁窃?视人身若其身,谁贼?视人家若其家,谁乱?视人国若其国,谁攻?”

    说实话,这种情意绵绵的央视腔调,令墨子看起来就像根神棍一般。一扯到爱就LOW了。还是霍布斯酷一些,他几乎不谈道德。若说他也心存义之类的玩意儿,恐惧就是他的最大义。从他想象中其先祖因无政府而导致的对暴死的恐惧,到他本人对因著作中的反神权倾向而遭到的来自统治阶层和民间的各种暴死威胁的恐惧,这些恐惧及其造成的屈从令他的祖先至少留下了他这条血脉,而他则活到了94岁。

    在墨子那里,不管驯于兼爱还是臣于天子,人们所达至的不窃不贼不乱不攻之状态,即为霍布斯所说,个人用自由和平等所换取的人身安全。作为功利主义者,墨子所说的至高无上的利,即霍布斯所说的,在将自由倾囊变卖之后,个人囊底所残余的、消极的自由,在统治者的命令和禁止之外的人类行为,在屁眼儿那么大的地方可以实现的自由——例子倒不少,如炒股、跑马拉松和写诗。

    活到94岁的,心惊胆战了一辈子的霍布斯为个人自由留了一条后路:当被统治者有智力意识到统治者的统治不再能够保障其人身安全时,其个人自由将得到全面恢复。所以,每一位革命者都在身体力行地表达出对人原始状态的向往。所以,警察在枪毙一个人时要把他绑起来。没有人不害怕全面恢复自由的人,包括荷枪实弹的警察在内。

    是不是有些像在贩卖性恶论?并非如此,因为仅凭人是无法恶得这么有分寸的。我总觉得人的背后有人。不知你们感觉到没有。

    人的身体条件、智能和在品种和程度上不断演进的个人欲望,这些因素被那个人精细地组合并调节至这么一种程度:人靠一己之力是完全没有办法来满足欲望的,他必须要通过杀害、奴役、利用他人才能满足自己。

    这一情形并没有随霍布斯所说的自然状态的结束而结束,而是通过哲学家和革命家的种种幻想和实践,在所谓兼爱、共善、民主、宪政等等试图将人们之间的倾轧转为合力的神神叨叨之上,人与人间的相互压榨反而愈演愈烈。

    并且,其愈演愈烈并不是因为个人的欲望在变大,而是人类的欲望在变大,渐渐,在这一切的背后,一个名为文明的黑洞盘旋起来。正是它,正是这个以进步为标识的文明在压榨人,而不是人在压榨人。却令所有人都不得不为了降下被它吸进去的速度,而拼命地不停加大对他人的压榨力度。

    在此,人们不会暴死,但会跳尸。像霍布斯一样跳到94岁,像炒股者一样跳到94岁,像马拉松运动员一样跳到94岁,像诗人一样跳到94岁。甚至,像曼德拉一样多跳一岁。你这样跳,跳得的快乐,是不是就必然多过你那些孤独、贫困、卑污、残忍而短寿的祖先矢志于通过取人性命、奸人妻女、掳人财产方可获取的快乐?

    哪怕痛不欲生,人们也总以为活着,就能活出些什么来。

    不要忘记,个人在完备的平等和自由中所自然选择的,实现或称享受这完备的平等和自由的原始阶段,道德的概念并未出现,即,个人自由被取消的原因基于其被取消。人们就这样逻辑倒错地成为了目前这么一副服从、富足、干净、互爱而长寿的样子。

    这就好像,菠菜长出叶子也要感恩于制度的庇佑。

    在很久很久以前,奉天承运,名为人的这么一种动物只能通过相互间取人性命、奸人妻女、掳人财产方能得到快乐。为了得到这种快乐,人们不得不过不安全,没有政治、没有文艺也没有产业的日子。在反复权衡之后,怀着对这种快乐的倦怠,人们为彼此戴上镣铐,注射镇定剂,并洗脑,以不再相互间取人性命、奸人妻女、掳人财产,转而开始安全地钻营政治、从事文艺,发展产业。然而,有违本愿的是,从政治、文艺和产业中得到的快乐,远远不能跟从相互间取人性命、奸人妻女、掳人财产中得到的快乐相比。

    差得远了,但事已至此。

    奉天承运,人们便开始尝试从钻营政治、从事文艺和发展产业中去得到相互间取人性命、奸人妻女、掳人财产方可得到的快乐,成效显著。刚开始时的象征意义早已变得货真价实。人们纷纷通过政治、文艺和产业,在不杀不奸不掳的前提杀奸掳。

    有过之而无不及啊霍布斯或墨子,不信你们随便找份即便被审查的日报看看。

    诸位,如果杀奸掳是人可以得到快乐的唯一方式,怎么办?

    一人则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那么要从这上亿义里找到交集——不如说,假设其有交集,然后让这上亿人单腿独立、踮起脚尖,或干脆凌空虚蹈于这交集里,好在恨不得立刻杀之、奸之、掳之的别人面前摆出一副服从、富足、干净、互爱而长寿的样子。还要比谁摆得更逼真。

    人们在一个小到不存在的圈里促成合力,但这合力却大到至少足以返毁自身。这合力即是文明黑洞的噬力。

    霍布斯对权力基本上不受控制的统治者寄予厚望,这种政治态度被后人武断地称为“强权就是公理”。这让我想起我一直在追的一部日剧“Legal High”,它的名字也被武断地译为“胜者即是正义”。

    “Legal High”最有趣的地方,是它在跟一般推理剧一样于结尾处推翻其开头时预设的,无论在公理还是逻辑上看去皆无法推翻的罪与非罪的关系后,还会造作而隐晦地告诉观众:你最初的判断并没有错;若非说你有错的话,你错在以为人类不是这样。

    最新一集里,生活在原始森林里的村民们向往现代都市生活,却为了令该森林被评为“世界遗产”而装作未开化,并由此反对包括在森林里建设垃圾焚烧厂等在内的一切现代元素的入侵。不用猜,未居于森林,正在努力学习垃圾分类并写诗的的观众们当然会支持村民们的反对。

    但这个事的本质是:村民们反对建设垃圾焚烧厂并不是反对污染,而是怕建这个厂的计划对“世界遗产”这一称号资格的获取造成妨碍,而若不获得这一称号及其带来的利益,他们过上现代都市生活的步伐,亦将不得不被放慢。

    如剧末,主角古美门研介对其对手的陈词:“一百年后,垃圾焚烧厂也可能成为世界遗产……这就是人类。”



资料来源:腾讯网

(立法网  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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