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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也退:“扫黄”的命名政治学

发布时间:2014-02-13 作者:


   《危险的愉悦》并未谈到“黄色”的出处,但我还是明白了一个事实:首创者深谙话语控制之道。试想,不用“黄”字,还有更好的表达吗?“黄赌毒”刚好能消除掉“娼”“妓”“淫”等词含有的感官刺激性,让人既明白问题之严重,又不至于胡思乱想;只需晓得它是个坏东西,不去联想它究竟是什么。黄色是无辜的……



    在英文雅虎的问答栏目里,看到一条惹人发笑的对话。发帖人问:“我的中文名字是什么意思?我的中文名叫黄诗喻”,后边括号里注明“黄is my surname。”一个回答者,看来学汉语有年,自认为已入门三分,用专家的口气回答说:“你的名字用拼音写,是Huang Shi Yu。Shi Yu的意思是‘poetic metaphor’。Huang在汉语里的意思是yellow,所以我很好奇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因为在中国,yellow可表示‘色情的’。”

    帖主复答:“我过去十年都住中国,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半瓶子水总是爱到处晃的。若是见到个“黄”字都能那么联系,那么西方人的名姓有的是发挥和联想的空间。约翰·欧文在他的一部小说里写了个段子:人名“彼得”(Peter)在某地方言里的意思是“老二”,当地最大的一所医院名叫Peter Bent,某日,一辆出租车接了一个面色青紫、神情痛苦的男乘客:“送我去医院!”“Peter Bent?”司机问。男子叫道:“岂止是弯了(bent),内丽都快把它咬下来了!”

    只有在“扫黄打非”的新闻出来,只有在“黄赌毒”三字并举,只有黄网站、黄碟、“涉黄人员”等语出现于公共空间里,你才会想到,黄这种颜色有着如此不堪的引申义。

    黄色在中国曾是帝王之色,这同西方的理念大有共通,早在中世纪,西人就给予太阳以最高的、男性的崇拜,拿至高无上的事物与太阳作比。中世纪医学的体液理论认为,黑胆汁多的人性情抑郁,冷而干燥,很不健康,必须多晒太阳来抑制体内黑胆汁的作用,佛罗伦萨的人文主义者,建议人们穿衣服要穿黄的和金色的,以便多多吸收阳光的精华,房间里要放上一些向日性的花卉。人们好奇地发现,向日葵不仅向日,形状也与太阳相仿佛,与之相应的还有雄狮,一头威猛的金鬃毛,当然是大自然中的王者。万物都联系在了一起,那是中世纪的世界观。

    理所当然,炼金术士也钟爱黄色,太阳是辉煌而慷慨的,黄金则是贵重而珍稀的。而中世纪,用来画黄金的颜料,是用雌黄做的,“雌黄”一词,字面意思便是“黄金的颜色”,它无比明亮,耀人二目。但据维多利亚·芬利的《颜色的故事》,画师们使用雌黄非常慎重,因为雌黄里含有砒霜。1705年,荷兰东印度公司雇用的德国人乔治·隆福出版了一本《安汶的百宝盒》,其中写道,雌黄在爪哇岛、巴厘岛和中国都有卖和使用,人们用它给白布染上金色。

    雌黄有毒,此外它还有一个功效,就是在早年,造纸工艺还比较原始,纸张颜色发黄,人在书写中出了错,就用雌黄来涂改。

    于是就有了一个不好的词:“信口雌黄”,表示乱说一气,造谣生事。毒素,加上涂改,本来与黄金有关的雌黄便带上了贬义。

    一说“扫黄”的“黄”源于此,但其实还是很牵强,因为它所指涉的事物,不能与黄的本义产生任何联系,而我们日常所用的“黄”字,哪怕是“这件事办黄了”中的“黄”,都与“枯黄”、“人老珠黄”的“黄”有关联。其他颜色词汇,例如黑名单、白条、绿帽子,其涵义与颜色本身都能对上,唯独代表色情的黄色,仿佛是从天而降。一块“请远离黄赌毒”的牌子,被翻译成“please keep yellow, gambling, poison.”语法和poison用错不表,yellow跟后两者并提,怪异又滑稽。

    我带着问题去翻汉学家贺萧那本引用率很高的著作《危险的愉悦:20世纪上海的娼妓问题与现代性》,发现这本书里分析了另一些有趣的命名,比如“卖淫女”一词,就是八十年代一个极有特色的词汇,它隐含的意义是,这些女人并不以做娼为业,只是误入歧途,卖淫,仿佛是女人身上长的一个什么东西,是可以摘除的。官方和官媒用这个词,希望民众相信,她们需要改正,需要被拉回正道,而政府也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

    与“卖淫女”相对的词,是“嫖客”——又一个代表强烈的道德否定的名字。在当年的一些社会调查中,嫖客被描述为一些少教养的、粗俗不堪的、不肯诚实劳动、只求性满足的堕落之辈,一些“劳改、劳教释放分子”。他们同“卖淫女”一起,证明了封建社会腐朽思想的“死灰复燃”、“沉渣泛起”,证明了来自西方的腐朽生活方式正在污染我们一度健康干净的肌体。有关娼妓的报道设法制造一个警惕、反对道德堕落的舆论环境,从而为动手管制赢取人心。

    谁控制了命名,谁就控制了对所指涉事物的社会评价,进而赋予自己以采取举措的权能。被标记为“剩女”的人显得多么被动、失败、无助,这个命名掩盖了很多女性是主动选择单身的事实;同样,“卖淫女”也一下子把女性打入到束手就擒、等待挽救的境地里。在政府主导社会的情况下,它便告诉所有人,什么是好的,应该弘扬和扶植,什么是坏的,应该毫不留情地革除掉。

     权力对社会实施控制的一大手段,就是将人分类,给他们打上带有褒贬色彩的标记,通过众人的使用将其固定下来。这倒并非中国独有,贺萧写道,例如在英国,“‘卖淫’(prostitution)这个词已获得多重内涵,其中大多数涉及道德败坏、丧失贞操、失去肉体和精神尊严等。”这个词已无药可救,因此,美欧那些积极争取妓女权益的人士采用了“性工作”,“这个用语使人们注意到在性服务的交易过程中所付出的劳动。”

    “性工作”、“性服务”、“性产业”,这类去意识形态化的词汇,驱逐了八九十年代的“卖淫女”,也替代了1949年前的“妓女”。如果性被承认是一项工作,那么性工作者们的问题不再是改造不改造,而是你承认不承认她的合法正当。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轻易被命名、符号和标签挟持了自己的舌头,在使用一个命名的时候,要考虑它的背后是什么,是谁希望我们都去用它,还有,能不能从别的角度和方法来描述同一对象。

    《危险的愉悦》并未谈到“黄色”的出处,但我还是明白了一个事实:首创者深谙话语控制之道。试想,不用“黄”字,还有更好的表达吗?“淫赌毒”、“妓赌毒”、“娼赌毒”——都太扎眼了,而“黄赌毒”刚好能消除掉“娼”“妓”“淫”等词含有的感官刺激性,让人既明白问题之严重,又不至于胡思乱想;只需晓得它是个坏东西,不去联想它究竟是什么。黄色是无辜的,不是它具有的某些属性让人去使用它,恰恰相反,它被用了之后才带上了特定的属性。



原文标题:卑污的颜色“扫黄”的命名政治学

资料来回:腾讯网

(立法网  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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