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则徐：弱者反抗是起码的人性

发布时间：2013-11-07 作者：

    针对国人普遍的面对暴力跪求、跪哭现象，曾有个朋友疑惑地问我：“为什么不反抗？”我回答：“因为没有人性。”他更疑惑了：“难道对强者不反抗是没有人性？”我说：“是。”



    人性由兽性进化而来，但并不是进化为了人性就没有了兽性，而是兽性内涵在了人性的深处，成为了人性的底线。在暴力方面，文明的人类与原始的人类和野兽的区别，是知道了强者与弱者之分，对强者的暴力给予限制，但承认弱者进行暴力反抗的权利。强者既然为强者，倘若其暴力不被限制，则强者就与虎豹没有区别。弱者已然为弱者，当其遭受暴力时候，如果没有暴力的抵抗，则就会连绵羊还不如——绵羊还知道对虎豹进行冲撞呢！所以，不受限制的强者暴力是非人性的，不被保留的弱者暴力也是非人性的。

    弱者暴力的被保留有着两个最高的自然法原则：

    一，暴力手段的公平原则，或可以称为决斗原则。我们看美国西部片，往往会有牛仔们互相在空地上站着彼此虎视，必须遵守公平射杀的规则，更快的快枪手胜出。这种牛仔决斗情景在欧美乃是传统，俄罗斯最伟大的诗人普希金正是于1837年1月决斗受伤而亡。在使用火枪之前，欧洲决斗流行使用的是剑，也有用长矛的，法国大仲马的名著《三剑客》和西班牙塞万提斯伟大的《唐·吉诃德》中，充满了这种情节。所谓决斗规则，就是赋予弱者以跟强者同样的暴力手段，使得弱者与强者能够得到公平较量机会。这种公平原则同样为中国古代所拥有，而且越是古老时代越讲究公平。今人读《水浒》、《三国演义》，最能够获得印象的情节要数两将或两条好汉之间交战时，先要“报上名来”，不愿杀无名小辈。即使同样有着武器，也不杀无名小辈，要求暴力公平，希望是强者对强者，而不愿是强者对弱者。《水浒》里的燕青在民间野史中是个真实人物，他是宋朝相扑高手，相扑比赛场地为擂台，擂台就是中国古典的暴力公平平台典型，其公平性远非古罗马角斗场可比。

    二，弱者反击的底线原则，或可以称为狗急原则。之所以称狗急原则，就是俗话所说的狗急跳墙，承认弱者被暴力到一定底线时候，拥有无限反击的权利。虽然人类要求遵守暴力手段的公平原则，但是，更多的情况往往是强者因为自己是强者，而对弱者滥施暴力，所谓恃强凌弱即是。这样，对强者进行反制的出路就只能依赖于弱者进行反击。当弱者不能进行反击时候，强者的暴力就会失去制约，社会必然陷入更加疯狂的暴力当中。在这一点上，具有中庸精神的古代中国尤其讲究，甚至提倡为了一种军事原则。《孙子兵法·军争》云：“穷寇勿追，此用兵之法也。”不追穷寇，就是要给已经成为弱者的对手一条生路。强者不给弱者生路，弱者就要以一切可以采取的手段拼命，这是他的权利，所谓“咬也咬你一口”即是。

    上述两个自然法原则当中，尤以弱者反击的底线原则为重要。弱者的反击诚然是暴力，但面对滥施的暴力，国家法律保护往往不能达到，这就成了人类阻止暴力的最后手段。这一最后手段直接根源于人性，是内涵的兽性从人性中的合自然法爆发。它具体诱发于生存和尊严，也即弱者唯有依靠自己人性中最原始的品格，才能在国家法律覆盖以外的更广泛范围捍卫自己最起码的生存和尊严。

    清末钱单士厘女士《癸亥旅行记·4月14日》记录了一个故事：“闻一俄医士之言曰：曾亲至东省，欲以考察种族灭绝之原因。尝见一哥萨克持刀入一老幼夫妇四人者之家，攫少者肆无礼，其三人抱首哭，此哥萨克次第杀此四人而出。夫哥萨克诚强暴，然四人者，纵无器械，岂竟不能口啮此兵，而默然待死乎？此不必以医学考察，而知其必灭云云。”通俗一点说这个故事，就是：一名俄国医生到中国东北，试图从当时流行的医学（社会达尔文主义）角度研究中国人是否会遭受种族灭绝的命运，有一次看到一个哥萨克士兵跑到一个四口之家，用马刀威胁，强奸了年轻女人，另外三个人只知道在一边抱头痛哭。哥萨克士兵强奸过后，又轻易地一个个轮着把四个人全杀掉了。这名俄国医生非常感慨，觉得即使哥萨克士兵很强大残暴，但四个中国人也可以反抗，至少可以用牙齿咬他一口，而不能毫无反抗地被他强奸、杀害。他认为，已经不需要进一步做医学（社会达尔文主义）研究了，从这件事情上已经可知，中国人确实是劣等种族，所以才会有如此束手被人屠杀的命运。

    钱单士厘女士记录的俄国医生考察事例，体现的是中国人处于弱者地位时，面对要失去生存的暴力仍然不知道暴力反击，只是哭哭啼啼地就奸、就死。哥萨克士兵暴力的无人性，加以中国人不知道反抗的无人性，从而导致暴力的无制约，轻易就可以突破人的最起码的求生欲望。

    黑格尔在他的《历史哲学·中国篇》中说：中国“各种刑罚通常是对肉体的鞭答。对于我们，这简直是加在荣誉上的一种侮辱；在中国就不同了，荣誉感还没有发达。一顿笞打原是极易忘怀的，但是对于有荣誉感的人，这是最严厉的刑罚，这种人他不愿意他的身体可以随意受人侵犯，他有比较细致的感觉的其他方面。中国人就不一样，他们认不出一种荣誉的主观性。”“每一位‘满大人’都有用竹杖行使笞刑的权力；就是最高最尊的官吏——公卿、总督、甚至皇帝的宠臣——都可以遭受这种刑罚，皇帝的宠臣不因这种笞打而被疏远，被笞的本人也不把它当作一回事。英国晚近派往中国的使节，由王公群臣伴着从宫中回去的时候，礼部尚书为了清道起见，毫无礼节地用鞭子赶开拥挤的王公贵人。”

    黑格尔是西方哲学家对中国进行否定性批评的代表人物，他的主要理由之一，就是这一从王公到底层民众面对暴力时候的“认不出一种荣誉的主观性”现象，也即中国人在暴力面前普遍的没有荣誉观。在暴力面前普遍的没有荣誉观，就是在暴力面前没有尊严。强者对弱者施行暴力不知道弱者需要尊严，弱者被施行暴力不懂得自己有着尊严。当不知道尊严，强者也就滥施暴力，弱者也就失去了进行反击的勇气。因此，在中国底层民众甚至上层人士在面对强者也逆来顺受时，在普遍的回避暴力假象中，恰恰泛滥着了针对弱者尤其是底层民众的放肆暴力。



资料来源：共识网

（立法网  赵娟）